折风向翼+番外(26)
“将军还真是着急呢。但有些事太快了,反而不得享受。”谢花魁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将军若是信任玉台,便把身心都交予在下。让在下牵引着你,进入飘飘欲仙的极乐圣地……”
他抬起空闲的左手,向那人后腰伸去。他若记得不错,程燕冰也有一套相似的甲胄,开合之处便是在这里。
然而没等他的指尖触碰到腰甲,黎戈就开了口。
“你可曾听过陈世友?”他问道。
谢玉台的手停在半空,满脸悦色冷下一半。
他抬首,两瞳秋水不偏不倚地照进了那人鹰眸。
都说为将者不怒自威。谢玉台瞧着那两汪平静的深潭,有着一室烛光都照不亮的暗色。他愣是能从这人险峰般陡峭的鼻梁与颧骨中,看到曾死在他手下的万千亡魂。黎将军在民间广负盛名,为人称赞,但他却深知,对边塞流亡的游牧民族来说,这人乃是十殿阎罗之首,是他们闻之即双膝战栗的死神。
此时此刻,他半跪在这人身前,面对着他冷峻的眉眼,想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是办不到。
陈世友,他自然听过这个名字。当朝的奸佞宦官,联合外戚干政①,朝中党羽一手遮天,偏是皇帝也动不了他。这人虽少了条腿,那些事上却极其心狠手辣,常常把人折磨得体无完肤,春秋殿曾送去其府上五个下等伎子,三日后只回来了两个。
黎戈问他认不认识这人。谢玉台已经可以猜到,若是他应下,这位将军后面紧随而来的话。
于是他先发制人,反问道。“将军可知我在春秋殿揽活儿的三个规矩?”
“知道。”黎戈直视着谢玉台说道,“不上床、不见血、不折腰。”
“妙极。”若不是手腕还被那人攥着,谢玉台真想拍拍手。“那黎将军还问我听没听说过陈世友,不觉得太多此一举了么?”他不卑不亢地道。
“我并不是想将你送到他府上。”黎戈叹了口气,松开谢玉台的手腕。“你想多了。”
谢玉台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面色缓和了些许,然而他却不解。
“那将军提他,又是为何?”
黎戈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跳舞这活儿,你接吗?”
趁那人沉思的间隙,谢玉台已站起,飘飘然坐回了桌案对面。他正给两人斟酒,便头也不抬道。“接。”
“我想请谢花魁,于上元佳节那日在春秋殿大摆筵席,跳一出艳舞。”黎将军的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了一下。
“要多艳?”谢玉台端起酒盏,唇角笑意浅淡。
“这其中分寸,花魁自己掌握就好。”黎将军恳切地看着谢玉台,“请花魁务必答应末将的请求。”
黎戈将手肘撑上了桌面,向谢玉台贴近几寸,紫绸软布不可避免地被臂甲牵起一丝褶皱。阁内暗风吹拂,烛影摇晃,两人虽都未动,但室内光影却在不断互相倾轧。
半晌,只听闻谢玉台一声讥笑。
“务必?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谢玉台自顾自喝着上好的佳酿,不去看那人的视线。“黎将军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务必’答应你?”
“四千条人命。”黎戈对他伸出四根手指,“花魁若是肯跳此舞,便能挽救四千多条性命。”
“哦?此话怎讲。”谢玉台淡淡道。
黎戈将身形退回些许,双手重新落于膝上,正色直言。
“上月,末将率领长顺军与北夷部族在祁连山交战。长顺军大胜,鲜卑降了四千多骑兵,入京后移交至陈世友手上。末将得到消息,陈世友欲将这四千战俘秘密坑杀。时间,就定在三月后的上元节。”
“那宦官上不了战场杀敌,便想逞此间之快。真是畜生不如!”黎戈愤愤道,手也无意识攥成了拳。
“末将听说此事后,便在陈府安排了眼线。上周探子来报,说陈世友在跟其党羽用膳时,表露过对谢花魁的倾慕之意。说如果谢花魁肯在春秋殿摆宴跳舞,他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赏芳颜。”
“所以末将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想借花魁之力在上元节把陈世友引到春秋殿。他如果不在城郊亲自监杀,末将的手下便可以趁机,使一出移花接木之计,用死囚替换战俘,拯救那四千多条无辜的性命。”
“末将请谢花魁无论如何,也要应下这一个请求。”
黎戈顿了顿,再开口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喑哑,“因为那不仅仅是四千多条人命,更是四千多户人家。”
谢玉台听完了黎戈一气呵成的陈述,忽然想到此番陈词,也许他已经在春秋殿的厢房练习了许久。
就像那人无数个夜晚,对着铜镜练习乖顺坐姿的模样。
他右手旋转着纯银的酒爵,慢慢从不着边际的遐想中抽身回来,思考此间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