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158)
仿佛溺毙深海的人,猛地被巨浪拽出水面,那一刻的头脑清明伴随着滚烫的刺痛,自神经末梢蔓延至全身,深入每寸血肉每寸骨髓。
原来笔记根本不是她随手打印的,也不是谁都能用几块钱买到的“提分神器”,是他的女孩一个字一个字给他敲出来的。
所以她才会手腕疼,所以才会贴着膏药,才会上课的时候记个笔记都冷汗淋漓。
那个时候不止他高三,她也在读高三。
不眠不休整理三年笔记,最后还要告诉他,是打印资料多打印了一份。
字字句句,都是十七岁的沈肆月干干净净的一颗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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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桉开学延期,老早就给亲哥订了生日蛋糕。
出门去取的时候她认认真真十八般防护,到家之后酒精喷遍外套和手里的蛋糕包装盒。
冬天天黑得早,到家时客厅没有开灯,窗外冷白的月光落了一地清辉。
亲哥坐在那里,后背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连日来市局加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某天深夜回家的时候,他身上带着血腥气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她又要哭鼻子,他却浑不在意地笑着说:“只要死不了人就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他身上是宽大灰色帽衫和运动裤,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软趴趴落在眉宇,月光落了他一身,分明的棱角也变得无比柔和。
他好像又瘦了,脸庞的轮廓更加清晰瘦削,下巴似乎还有隔夜的没来得及刮的胡茬。
顾桉屏住呼吸,久久注视着自己的哥哥。
原来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如他,也有这样脆弱疲惫的时刻。
“回来了。”
顾桢长长的睫毛翕动,像鸦羽,而嗓音又低又哑。
兄妹与生俱来的默契,她对顾桢情绪的感知比对自己的还要敏感,只几个字音就让她意识到他不对劲,于是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哥”。
他抬手捏了捏她出去回来就冻红的鼻尖,眼尾轻轻一弯,嘴角的弧度浅得可以忽略不计:“去哪了?”
顾桉按开了身边墙壁上的灯,当她看清眼前顾桢的模样,鼻子蓦地一酸。
顾桢眼睛红着,眼底尽是红血丝,低垂的睫毛甚至有些湿漉漉的。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爸妈离婚、她哭着要留在他身边的时候。
那双天生锋利的眼睛,太清澈也太干净,以至于那巨大的悲伤无所遁形。
顾桉嘴角的笑意收敛,轻手轻脚走到顾桢身边,问他:“哥哥,你怎么了?”
顾桢长睫低垂,在眼睛下方投下柔和的阴影,低声说:“没事。”
顾桉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开心一些,只小小声说:“哥,今天你生日,我给你买蛋糕了。”
顾桢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甚至说了一句“谢谢桉桉”。
语气温柔得似曾相识。
而顾桢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对人温柔,那就是他特别难过的时候。
那些年被爸爸打,他把她护在怀里,在她抽抽搭搭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就会用这样温柔的目光和语气,告诉她“桉桉不哭,哥哥不疼”。
从小到大,哥哥一直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时至今日都记得她第一天上幼儿园,不想让哥哥走,他不答应,说她要自己上学。
却在她被同学弄哭的下一秒就出现,像从天而降的守护神。
他从小就比同龄的小男孩高,在她印象里总是需要仰视的高度,除非他把她抱起来,所以哥哥在她眼里一直都意味着“大人”。
直到她生日那天,想了想顾桢十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而后恍然发现,原来在父亲家暴时、那个把她护在怀里不让父亲动她分毫的哥哥,其实跟现在的自己一样大。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因为有哥哥,所以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个小朋友,比任何人都娇生惯养。
她却忽略,因为有妹妹,所以顾桢没有当过小孩,一直在逼着自己长大。
这二十多年来,他的身份是哥哥,是警察,唯独不是顾桢自己。
现在她眼前的这个,会难过、会痛苦、会红了眼眶的,好像才是顾桢本身。
顾桉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手里的蛋糕放在茶几上。
“对啦,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一个快递员叔叔,说是有你的信,但是因为太不起眼了,不小心被落下了……”
她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想要哄亲哥开心:“快拆开看看,是谁这么有心给你寄信,还刚好在你生日的时候到?”
顾桢伸手接过来,几乎是机械地撕开了外面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一张材质偏硬的明信片,憨态可掬的熊猫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