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24)
于是我回到家,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然后竟然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大概是清晨,我正在房间睡觉,我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大概是从厨房传来的,我揉揉眼睛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走到客厅,隔着厨房的长虹玻璃门,我看见里面一个模糊的身影。我笑了,因为我断定那个影子是 W。W 推开厨房的门,看见我之后 W 笑了笑,W 说:“既然起来了就快去洗漱吧,早饭有你最爱吃的蛋黄烧麦,你放心,这回我肯定蒸不糊。”
是的,W 蒸个烧麦都能糊锅,而且不止一次。
我笑了笑,说好。
我转身准备去卫生间洗漱,却被阳台外照进来的光晃了眼睛,阳台上飘着 W 洗过的衣服,味道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我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耳边忽然响起了蝉鸣,窗户开着,夏天早晨的风吹的人很舒服,我忽然想起,这好像是那一年盛夏。
我意识到的时候开口和 W 说:“三天后不要回你爸妈家,答应我好不好?”
我一回头,发现 W 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喊,W 并没有回应我。
冰箱里的便利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我的脚边,我捡起来,上面是 W 写的:记得好好吃饭。玄关处 W 常穿的那双鞋不见了,我以为他是下楼倒垃圾去了。
我曾经问 W,你的字怎么能写的这么难看?
W 笑着回答我:“你认得就行了。”
我走到厨房,灶台上架着一口蒸锅,我掀开来,里面是蒸好的咸蛋黄烧麦,这一次,没有糊。
糯米鲜香,粒粒分明又相互黏连,沙沙糯糯的整颗咸蛋黄夹在其中,烧麦的味道在牙齿咬破咸蛋黄的那个瞬间得到了另外一个层次的升华。烧麦皮的韧、糯米饭夹杂着香菇粒儿的咸香软糯、咸蛋黄的沙,在某个瞬间,嘴巴里像是开了一场 Party。
W 迟迟没有回来,我打 W 的电话,然后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发现 W 的手机落在了玄关的柜子上。我发现门怎么打都打不开,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跑到阳台,看见楼下 W 走向停车位找车,我站在阳台大声喊 W 的名字,距离不远,W 应该能听到才对的,但是 W 就是不动于衷。我看了看楼下人的反应,于是明白 W 大概永远也听不见我的呼唤。直到那辆黑色轿车走远,这间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屋子里,沉默的客厅斗柜上,日历显示是三天后。
去苏州吧,醒来的时候这个念头突然就闯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很多年前,我就是在苏州的平江路上遇见的 W,那是一个冬天,W 身穿一件黑色的棉服,系着一条蓝色格纹的羊毛围巾,脖子上挂着一台富士相机,我忘了 W 是怎样出现在我视野里的了,我愣愣地看了很久,直到 W 注意到了我,向我走来,问我能不能给他拍张照片。
是的,W 是个男人。
那天他也为我拍了张照片,因此,我们交换了微信,后来发现他也和我在同一座城市读书,想来也许这是缘分,于是故作勇敢向他表明心意,清吧里一点儿也不喧闹,前来驻唱的歌手唱着慢的要死的情歌,我们位置隐蔽,我不管不顾,从椅子上离身,俯身亲吻他。他的嘴唇柔软,酒气氤氲,他说:“周游,你喝多了。”
我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明明亮亮的光,左侧眼角一颗泪痣,我坐回位置上,眼神不再看他,我举起面前的酒,对他说:“不论你眼中看到什么,我,都为你的眼眸干杯。”
他笑了,说:“《卡萨布兰卡》。”
那一刻,我决定爱他。
我一饮而尽,放下空酒杯,我说:“困了,先回去了。”
很快他追上来,小巷幽深,路灯清辉,我确信,是他先牵的我的手。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熟悉他大大的拥抱,早晨起来赖床,直到你拉开窗帘,毫不客气地让阳光落在他宽厚的脊背上,他就那样惺忪地睁着眼,一只手挡着,他说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你说不好,后来他死了,没人再问你,没人再拥抱你,你也再没爱过别的人。
W 对于我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几乎把整个人摔进了酒店柔软的床上,行李箱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我已经无暇顾及。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我洗了个澡,走在苏州的街道上,我来这里并没有告诉柳乌龙女士。几天前她问我国庆假期有什么安排,我像回答徐姓同事和同事小杨那样回答她。
我知道柳乌龙女士心理诊所的地址,于是我就想碰碰运气看她还在不在,我打车到了那儿,一下车看见她的诊所门头还亮着,她的办公室在二楼,依旧灯火通明。她十分热爱她的职业,并且她也十分出色,甚至曾经有一档节目需要请一名心理医生做顾问,柳乌龙女士有幸被邀请,但是她还是拒绝了,她说我不想抛头露面,她的原话是这样的:我这样的盛世美颜,节目一播出,我诊所还要不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