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125)
他面朝汽车消失的方向伫立很久,转过身,沉默地走回公交车站。
陈心枝出现在视线里。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母亲苍老了许多——佝偻后背蜷在公共长椅上,如一个失明的盲人,惊恐地瞪大双眼,瘦弱身躯在寒风中不住颤抖,似一片凋零的枯叶。
灭顶的无力感顿时侵蚀陈叶尽四肢百骸。谁能告诉他,他到底该怎么做?
他该如何对词遇开口,他不能答应词遇在他耳边说出的话语,他无法陪伴在词遇左右,因为他还有个母亲,一个辛苦养他长大,柔弱多病的母亲?
他又该如何让陈心枝理解,他对词遇难以扼制的情感?就算词遇是男孩,他依然沦陷其中情感里不可自拔?当他导致词遇发生车祸,害得词遇家庭离析,双腿瘫痪时,沉重的愧疚又是怎样日夜折磨他?
晦涩艰难的命题沉沉压在一个十七岁少年身上。
那一刻,他逃了。
他走到陈心枝面前,蹲下身子,握住她枯瘦的双手,轻声说:
妈妈,我们走吧。我想通了,我们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他只能选择一个。
十七岁的他,选择了陈心枝,背叛了词遇。
即使当时他跟随众人走进电梯,即使当时他不顾段温禾的话语闯入病房,即使当时他揽住轿车见到词遇最后一面……直到此刻,陈叶尽注视车窗外纷杂闪退的夜景,才恍然明白,当年稚气未脱的自己,不管有着多么强烈、难耐的情绪,最终的最终,注定发生一场不负责任的逃亡。
轿车停下来的时候,陈叶尽才将思绪收回。
他走下车,一阵草木清新被晚风送来,铅灰色的高级公馆映入眼帘。这栋名叫“云麟”的公馆在K城很有名气,依山而建,远眺大海,每层独门独户,互不干扰。公馆置身都市繁华地带,又被葳蕤树木环绕,成为许多有钱人首选的居家之地。
陈叶尽随词遇穿过大堂,坐电梯向上,直达最高层。
词遇在指纹仪上按了按,刷开房门,站在玄关换鞋。
陈叶尽站在外头,忽然不着边际地问:“这是……你家?”
“对,”词遇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陈叶尽摇摇头,很快地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你愿意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词遇抬眸看他一眼。
顿了顿,收回视线:“进来吧。”
陈叶尽没再说什么,他换好拖鞋,抬头看向眼前的房间,不由怔了一怔。
当年幕府奢侈华丽,唯独词遇的卧房,简单得没有任何多余装饰。那间卧房不大,察觉不到什么,眼前的房间却要大很多。客厅、餐厅与厨房一体设计,墙壁东侧开落地窗,地板砖是素净的瓷白,家具只占一点点地方,剩下的偌大面积闲置着,什么东西都没搁。不同于每天有人打扫的整洁,这里充斥一股空空荡荡、无人居住的冷清气息。
词遇扯松领带,往沙发一坐,抬手撑住额头:“去给我倒杯水。”
陈叶尽左右望望,走到与客厅相连的厨房。厨房崭新得过分,一看就从没开过火。他翻开冰箱,从里面找出一瓶冰镇的汽矿。
“凉的行吗?”
“无所谓。”
陈叶尽拧开盖子,把汽矿递给他。
词遇喝两口,皱起眉,拿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他喝酒很一般,偏偏晚上的饭局,碰到一个嗜酒如命的生意人。如果不是对方提出的合作项目太诱人,他绝对不会同对方喝那么多。
现在好,白酒、洋酒混在一起,副作用窜上来,脑袋一阵阵劈裂开的不适。
陈叶尽见他脸色很不好,忍不住问:“词遇,你是不是不舒服?”
词遇闭目不语。
陈叶拿手背碰了碰词遇额头,一层细密的冷汗。
陈叶尽蹙眉:“是不是头疼?你等等,我去烧点热水……”
他话没说完,词遇忽然把脸扭到一侧。
“不必了,”他似乎被陈叶尽的举动弄得有点烦闷,“伺候我洗个澡。”
陈叶尽一愣。
“不然你以为我带你回来做什么,”词遇睁开眼,幽然看着他,“别忘了,你接受过我一大笔费用。”
陈叶尽表情陡僵。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忘?敛起眼皮,缓缓起身,短暂的沉默后,说:“好,我知道了。”
词遇走路的步子都有点不稳了。他走进浴室,扶了扶洗手台,站住身体。抬手解自己衬衣扣子,视线有点模糊,一下竟然没能解开。
“我来吧。”陈叶尽说。
词遇看着他,不置可否。
陈叶尽当他默认了。站在他面前,抬起手,一颗一颗将他白色衬衣的纽扣解开。把衬衣脱下来。弯下腰,又去解他裤子皮带。他把裤子褪到脚踝时,词遇站着不动,陈叶尽只好半跪在地,低喊一声:“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