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双(7)
“你怎么不说你烫呢?”盛燃顿了顿,“操,你不会发烧了吧?”
其实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很不舒服,但余让一直没当回事。
“伤口发炎了吧。”他随口回答。
“豆子家应该有消炎药。”盛燃说着又要起来,被余让拽住了,大晚上的,他实在不想再弄出什么动静来。
盛燃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你是打架被送过来的吗?”
送这个字实在客气。
“你呢?”余让反问他,“你是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伤口,余让对探听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这个问题不过是想逼得对方结束话题,只是现实好像……挺他妈滑稽。
“我爸他老婆和丈母娘不喜欢我。”盛燃说得非常自然,“导火索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我给老太太报名了志愿者,送到山区献爱心包包子去了。”
余让:“……”
“那老太太也是死要面子,她亲孙子一口一个奶奶真伟大,给老太太喊迷糊了,最后硬着头皮就上了。”盛燃说到尽兴处美滋滋笑了起来,“我爸打了我一顿,又饿了我三天,最后跟他老婆一合计,把我扔这儿来了。”说完,他嘲弄着补充一句,“眼不见为净。”
余让听出个大概:“你爸二婚?”
“一婚。”
啊……那你妈是小三啊?余让张了张嘴,哑了。
盛燃:“我妈是他初恋,俩人没结婚,我爸也是在我妈死后才知道了我的存在,那会儿他都结婚了。”
“你想回去吗?”余让问他,也问自己。
“不想,”盛燃说的随意,又无比坚定,“但我也不会废在这里。”
不废在这里。烂泥里的花,再美也只有一股子臭味。
“十三中的学生,要么是屡遭开除的问题少年,要么是蒙混度日的本地小老板姓,只要交了学费谁都能进来。他们不求成绩,不求前途,毕业了做个社会青年,做个无业游民,上进一些的去学门手艺养活自己。”盛燃冷笑了一声,“你说我爸都把我扔在这个鬼地方了,我怎么还可能再回去。”
余让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都是一样被放弃的人,谁又比谁更加可怜。
短短一天,经历了校园内聚众斗殴,撞到男女生偷尝禁果;课堂上睡觉的同学占一半,宿舍大门一锁,里外两个世界。
盛燃碰了碰他胳膊,转过头:“你怎么不说话,发烧晕过去了?”
余让思绪回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聚众斗殴的主角就躺在边上,正像个三好学生一样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既然不想废在这里,中午为什么要打架?”他遇见半个同类,试图从旁人的轨迹中找到自己的可能性。
“那你又为什么会被关出宿舍?”盛燃侧过身背对他,“在这种地方不是你明哲保身别人就不来招惹你,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台风来临时,你知道哪里最平静吗?”
余让:“沙漠吧,刮不到。”
盛燃咬了咬后槽牙,自顾自睡了。
翌日一早,余让被屋外的动静闹醒,浑身酸麻地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白墙,他从逼仄的角落坐起身,看到光膀子少年雷打不动地趴在枕头上,半个身子悬在床外,他失神了两分钟才回忆起这个人的名字。
余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跳下床,提了提裤子就开门出去了,活像个爽完就走的渣男。
小屋大门敞开,不知是有人起早打开的,还是昨晚熄灯时压根没关上,清晨的阳光正直直照进来,满屋透亮。
正中的长条桌上平放着两块相思木木板,另外两块倚在墙边。余让凑上前看了几眼,木板之上用角尺压着一沓图纸,瞧着像是……吉他的工艺流程图。
他有点好奇,挪开图纸后看到了木板上勾勒的形状,似乎比平常看到的吉他小了一些。
这是昨晚盛燃弄的?
正出神,一道狗叫如平地惊雷,余让吓得心跳一滞,抬头就见老黄狗吐着舌头朝这奔来。余让浑身毛都炸了,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屋里跑,嘭一声关上门,啪嗒落了锁,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像打碟。
面对陌生人的怪异举动,老黄狗的叫声愈发激烈凶残,饶是这样的动静竟也没能将床上的某人唤醒。
五分钟后,外头静了下来,余让十分怀疑这是老黄狗设的一出空城计,指不定怎么守株待他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就想想鲁迅先生。
余让掏出手机,调好闹钟,在倒计时中眼睁睁看着盛燃条件反射地弹跳起来。
他俩面面相觑地好一会儿,盛燃看看他,再看看他手中叫得正欢的手机,顶着鸡窝头怒吼:“关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