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白(13)
但他印象里,母亲还没有早出晚归的时候,半夜总会去给他盖好被子,江然其实并不是睡觉“打把式”,他就是想让妈妈进来给他盖好被子。
他很缺爱,缺很多很多的爱。
“报告!”人群里一声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邺飘起眼看向说话的人,李悬站到前排说:“报告教官,我作为区队长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没有及时纠正江然的错误,所以我也应当受罚,我愿意分担他的一半。”
傅邺点点头:“可以,一千七百五,开始吧!”
江然急了,他刚想阻止,乔琪桥也站出来报告:“我就在江然隔壁宿舍,在我明知道他有迟到这个坏习惯的情况下,没有主动去喊他,我也应该受罚。”
江然强撑起身体,喉咙因为急喘,干涩得像齿锯推拉,他抬起一只手碰了碰傅邺的裤腿。傅邺低头看他。
“我自己的问题……”
江然还没说完,宋晨磊跳了出来。
江然看着他,如鲠在喉,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胆小又懦弱,却因为他三次主动和傅邺交涉。
何谓直接伏倒在地:“教官,我责任最大,我是江然的舍长。”
傅邺平静地说:“现在主动愿意分担的是几个人,我好算一下平均数。”
话音刚落,站着的人接二连三地主动站出来,报告声此起彼伏。
江然终于软倒在地,腹部贴着傅邺的鞋面,把头埋到地上。
傅邺余光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在韵律的抖动,他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一个人做三千五百个俯卧撑的确会废掉,但这么多人均分,很快就结束,纷纷起身,军姿站好。
傅邺从江然身下抽出了脚,扫了一眼正在气喘吁吁的众人,缓言道:“这个世界上,有守规则的人,就会有破坏者,有普通人就有特权者,但你既然选择了用特权换取自己的自由,那就要接受破坏规则的后果。规矩从来不是为某一个人制定的,也不应该被某一个人破坏,之所以能让你逃脱,是执行者的问题,但在我这里,无一例外。”
江然没有动,但他在听。
“喜欢自由,但又不想承认自由背后的责任,想要特权,又想要普通人的赞赏,这种天真又幼稚的想法,不应该,也不允许出现在警察队伍的预备役里。有很多可以供你们挥洒自由主义的专业,但在这里,钢铁不可以卷刃,你们要做的就是服从。”
这些话,是说给江然,又不只是说给他。他很高兴李悬在他心里是个合格的区队长,也阻止了他即将下不来台的局面。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走出这个门,我不想听到任何讨论。”傅邺拍手,“军训时间一会儿警体委再强调一次,我不希望又有人迟到,解散!”
何谓和宋晨磊想等着傅邺走后,再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带走,可等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傅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何谓推了推宋晨磊示意离开。
傅邺很明显还要和江然单独谈话。
等着操场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夏夜晚风。
江然的头还埋着,他已经缓过来了。
傅邺低头问他:“你是鸵鸟吗?”
江然慢慢探出头来,随后想撑着身子站起来,谁知道两条腿根本没有力气,他只得艰难地坐在草地上。
傅邺借着微弱的月色,看到他微肿的眼睛,破皮的嘴唇,心底其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蹲在他面前,沉声问:“疼吗?”
江然脑袋还在发懵,但他还是清醒的知道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是谁。他小声嘀咕:“废话!”
傅邺听到了,心里笑了笑,神情却严肃地说:“疼就记住,没有下一次了,江然。”
“哦。”江然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操场所有的路灯亮了起来,傅邺在亮如白昼的光里看到了他垂眸的眉眼,像羽蝶的轻翅扑闪,黏连着晶莹,一下又一下地扇动。
江然见这个人不动,问:“你怎么还不走,笑话也看够了吧!”
“你如果是笑话,世界上一半的诙谐师都得自杀。江然,你觉得李悬为什么站出来?”
江然居然有种错觉,这个人在和他开玩笑。他抬头看他,对方的眼神温和又明亮。
江然摇摇头:“估计是他责任心作祟吧,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跟他有关系吗?”
“没有。”江然很诚实地回答。
“他站出来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江然飞快地睁合着双眼答:“就,没想到,也,挺感动的。”
傅邺认真地和他对视:“那是因为他也疼,你疼在身上,他疼在心里。这就是集体,他没有把你当成无关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江然,你的父母,他们所在的集体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