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看得很理所当然,无需再遮掩躲避,没有那个必要了。
陆惊蛰的身材高大,比温时高小半个头,有一张很英俊的脸,高鼻薄唇,轮廓很深,看一次就不会忘,和在夜间隧道昏黄灯光映照下的一眼又有些许不同。
他们从未在这样明亮的场合见面,这是第一次,所以温时也看到了他身上冷淡的气质,混合着不易察觉的高傲。
陆惊蛰可以用理智克制本能,抵御信息素紊乱的刺激,身后有很多人追随信服,他能举重若轻解决所有麻烦事,也是购买温时的人。
黑暗蒙蔽了温时的双眼,让他之前看不到这些。
房间里安静极了。
陆惊蛰叫他的名字:“温时……”
很少见的,陆惊蛰也会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时很慢、很慢地说:“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
陆惊蛰愣住了。
温时就站在那里,距离陆惊蛰不远也不近的地方。他半垂着眼,睫毛上抖落了一圈弧光,神情倦怠,没有怨恨或痛苦,平静至极,他只是太累了。
温时是一个碎掉的人,他完全地、不加遮掩的、纤毫毕露地将自己的全部展现在了陆惊蛰的面前。
那是只有灯亮了才能发现的事实。
陆惊蛰看到碎裂的痕迹,也看到碎片边缘那些看似锋利会割破别人的棱角,实际上温时不会伤害别人,他一碰就碎了。
第38章
话一出口,温时终于松了口气,但不是如释重负,而像是解脱。
因为事情不会更坏了,所以无需担心会做错什么。
温时很少会说这么直接的话。天黑之后,他想了很久,反复练习,已经很熟练了,自以为可以将所有话流畅地说出来,直到开口的一瞬间才发现还是这么难。
倾泻而下的灯光横亘在两人面前,将他们之间界限分成清晰的此和彼。
温时静了静,他的唇色很淡,继续说:“你不用对我那么好,是不对的。”
陆惊蛰很安静地听着,似乎是适时地提出疑问:“为什么?”
患者和医疗辅助工具,买家和商品,温时和陆惊蛰是这样纯粹的交易关系。
可这样的话,温时还是说不出口,他以己度人,不想伤害陆惊蛰,即使陆惊蛰不会像他想的那么多没有意义的事,不会那么容易受伤。
所以温时只能忽略陆惊蛰的问题,按照之前想的继续往下说:“你付了钱,我提供信息素……”
窗户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随着夜色越深,冷而湿的空气蔓延开来,温时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声带想要发出颤动都很艰难。
温时强迫自己和陆惊蛰对视:“你太好了,会让我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还是说了。
陆惊蛰是很好,给了温时幻想,但温时已经不是十七岁了。私奔,逃离原来的生活,有了希望又坠落。
那样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傻事,温时不会再做了,因为跌得太痛。
对温时而言,已知的、可以承受的痛苦不算折磨,希望才是。
让一切回归正轨,温时想,他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陆惊蛰没有追问什么是“不该有”,那些会让温时感到难堪的问题。
温时慢吞吞地解释:“所以我想,应该打开灯。否则太幼稚了,也不现实。”
梦是不能在光亮下生存的。
温时不想再重蹈覆辙,继续重复轮回的人生了。陆惊蛰不是魏然,温时也不想拿任何人和他相比,没有人能比得上。但他们的开始就是错误,无论怎么发展,也不可能有好结果。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是金钱和信息素营造出来的美梦,温时不想再深陷其中了。
温时不是及时止损,他并不拥有什么摔坏了会很可惜的东西,剩下的只有碎掉的自我。比起快乐,他承受不了再摔碎一次,那样就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即使现在也满身的伤痕和瑕疵。
其实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说得很混乱,开灯,错觉,梦与信息素,好像是一些毫不相干的东西,连陆惊蛰也必须联系之前发生过的事,了解这些话的含义后,才能理清其中的逻辑。
陆惊蛰沉默了好几分钟,往前走了几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但光滑地板上反射着的灯光却依旧刺眼。
靠近之后,陆惊蛰的身影显得更高大,温时不自觉想要后退,还是忍住了。
他听到陆惊蛰说:“对不起。”
温时不想再听下去了,否则可能会被这个人说服,就像之前的很多次,每一次,温时很笨拙,口才和手段和陆惊蛰根本没法相比。
温时偏过头,睫毛的阴影落在下眼睑上,脸色更苍白,他尽力抽离自我,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钱没必要给那么多,我要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