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还没有碎,只是摇摇欲坠,颠倒着维持一个看似很满的圆,表面却布满了丑陋的裂痕,忽明忽灭地闪烁着,随时都可能倾塌坍毁。
如果温时愿意再沉沉睡去,裂痕会被修补好,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像是什么缺憾都不曾有。
温时终于掐灭了烟。
花园里的立灯亮着,是遥远的、模糊的昏黄光源,温时看着倒映着玻璃窗上的自己的脸,明白必须要结束这个梦了。
应该面对现实了。
*
临近下班前,助理秦设交上了一份特殊的资料。
陆惊蛰放下看到一半的收购方案,接过这份文件。
秦设站在办公桌前面,等待陆惊蛰看完后的吩咐。
陆惊蛰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份资料,看得很慢,似乎比方才那份价值高昂的收购计划还要认真的多,让秦设都觉得等待的时间有些难熬。
因为资料的内容并不复杂,也根本算不上重要,无非是与魏然有关的事。他的成长经历,发家手段,目前公司的结构和收益,合作伙伴,最后还有出轨,很多次的出轨。
秦设尽量详尽地搜寻了与魏然的资料后,交了上去。陆惊蛰看完后表示需要知道得更具体,于是又找了别人,有很多以秦设的权限接触不到的内容,他只是负责最后的整合。
这份资料中包含了魏然每一次留有痕迹的出轨,还有生意上用过的手段,那些根本没擦干净的马脚,所以耗费的时间不算短。
至于魏然的家庭生活,陆惊蛰刻意让秦设排除在外了。
他不是不想知道那些,但更愿意是温时告诉自己,在某一个黄昏或夜晚,温时突然想要开口倾诉。
终于,陆惊蛰将这份资料看完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放在了一边。
作为助理,秦设尽职尽责地提醒陆惊蛰某些重要消息,比如魏然正在设局让一位对商业活动一窍不通的许太太上套,这种把戏不难,常用来糊弄急于赚钱投资的人。而魏然的手段更狠一点,他做的局是想要让人进去的那种。
这件事本来无关紧要,唯一值得在意的地方在于,这位许太太是温时的母亲。
陆惊蛰半搭着眼帘,想了一小会儿,不可置否地说:“先这样,不用管。”
之后的一个小时,陆惊蛰看完了收购案的初步计划,提出修改方案,交给秦设,通知下面的部门。
秦设离开后,办公室只剩陆惊蛰一个人,他又看到了那份摆在一边的资料。
魏然的事要交给别人办。
陆惊蛰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
晚上的十点钟,陆惊蛰一如往常地推开了门。
他往前走了两步,合上身后的门,听到很轻的“啪嗒”一声。
像是按下开关的声音。
下一秒钟,毫无预兆的,灯亮了。
陆惊蛰怔了怔,大多时候,他都情绪内敛,对发生的事都有所预料,波澜不惊,但是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陆惊蛰微微抬头,平视前方,温时站在不远处,床和书桌中间的位置,也是吊灯的正下方。
冰冷的白光倾泻而下,将温时整个人都照亮了,影子突兀地落在他的脚边,很孤单伶仃一般。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眉眼秀美,下巴微尖,莫名显得脆弱,好像很容易被伤害。
梦境是很隐秘脆弱的东西,一旦见到过强的光亮就会被点燃,烧得灰飞烟灭。
陆惊蛰没有再靠近,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温时。
他穿着一身灰蓝的家居服,肤色是近乎不见天日的苍白,头发乌黑,浑身上下的色调寡淡,所以眼角红的格外明显。
像是哭过了。
其实温时的性格不算软弱,比普通人坚强很多,擅长忍耐。陆惊蛰也没见过几次。除了过于激烈的治疗行为外,温时没有哭过。即使他遭遇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对陆惊蛰倾诉童年时的母亲和少年时的私奔对象,只是很沉静的哀伤,好像一切都已经过去,是不能挽回的逝水。
母亲、丈夫、支离破碎的家庭都不能再让温时哭泣了。
让温时流泪的人是陆惊蛰。
房间布置单调,和宠物房的温馨截然不同,来到这里时,温时不想在这里留下任何私人痕迹。他把自己当做是医疗器具,房间是安放他的消毒柜,方便使用即可,他也想暂时失去作为人类的感官和羞耻心,这样就可以远离痛苦。
但这是无法做到的事,他是一个活着的人。
所以失去理智,对陆惊蛰产生了难以言喻、不能明述的感情,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将隔壁房间装扮成猫的窝。
温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为了适应刺眼的灯光,浓密的睫毛低下又抬起,需要耗费漫长的一段时间,然后看清了站在几步开外的陆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