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骗子(100)
“有两点。”闻珏抿了口茶,大概是味道不错,眉眼舒展,尔后继续道:“第一,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更别说是他。小璟因为宁嘉青不是没吃过亏,我不相信他有这么好心,我得为小璟留出后路。第二,我不喜欢别人打破我的计划而被迫终止,一件事情不稳定的因素会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新的情况。”
郑白点点头,“倒像你的作风,不过......”
他笑笑,虽冒犯,但也坦然:“我是说万一,万一你弟弟和他要是重修旧好,这事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兄弟阋墙这事,可真算不上光彩。”
茶杯底碰在玻璃桌上发出一声清响,闻珏漫不经心道:“从那时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把阮迎领去订婚宴,人的嘴就堵不住了,现在外面传得风言风语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从我这双腿废掉开始,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要是真往心里去,也都别活了。而且我把阮迎留在身边,也是有点私心。”
“什么?”
闻珏抬起眼皮,睨他一眼,“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八卦?”
郑白扯了下唇角,“不想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
他拿过桌上的文件,边翻边说:“既然你还是按照计划来,签完二次确认文件就算成了。阮迎名下的资产我看过了,挺干净的,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有套在锦川山庄的别墅,应该是璟行送他的。他现在还不知道,要告诉他吗?”
“随你。”
“......”
这一家子真难伺候,郑白有些不爽。
阮迎正细细地磨着砚台里的墨汁,见闻珏推门进来,抬头问他:“闻先生谈完事了”
闻珏颔首,转着轮椅到桌前,看着铺好的纸和倒挂的毛笔,“都准备好了吗?”
“嗯。”阮迎放下墨锭,拽过湿纸巾擦了擦手,让出位置,“可以直接写了。”
闻珏选了支毛笔,右手持着,想了想,写下第一幅对联。
这次不是正楷,而是行书。行云流水,挥洒自在。
阮迎不禁在一旁感叹,“闻先生的字,真是好看。”
闻珏抬头问他:“要试试吗?”
他连忙摆手,“我写的字很难看的,浪费了这么好的纸。”
“我亲自教你。”闻珏笑着,微微挑起眉尾:“不想?”
看着他成熟稳重的眉眼,阮迎心里一热,没能挡住闻珏的温柔。
阮迎挨着闻珏在木凳上坐下,闻珏胳膊环住他,握住他的右手,在草纸上写下:阮迎。
“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阮迎没敢看他,红着耳尖点点头。
闻珏拿过一张对联纸,说:“想写什么,这份送给你。”
“什么都可以,闻先生决定就好。”
安静须臾,闻珏再次握住他的手,笔杆挥动,随着笔迹在纸上延展,阮迎愣住了。
他写的是: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是当年闻珏在回信中写下的那句诗,也是后来他重新落户口取名字的由来。
见他不说话,闻珏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阮迎眼眶有些湿,陷入某种回忆,笑着说:“闻先生的字好看了许多,记得十年前写的时候,字还不是这样的,而且还粗心把‘春’字写错了。”
“十年前?我好像没有写过这句诗,这是我第一次写。”
阮迎一愣,思绪被拽扯会现实,一时忘了说什么。
“而且我的字一直是这样,没有变过。”闻珏看向他,轻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随着闻珏,阮迎的视线也落在墙上挂着的字画框上,选自袁枚的《祭妹文》,闻珏的亲笔,字同现在一样漂亮,而落款时间为十二年前。
好一会儿,阮迎才定下神,他压着擂鼓般的慌张心跳,说:“我小时候在......在福利院,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
阮迎有些说不下去了,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他接受过闻先生的捐助,后来收到了闻先生的回信,里面有这样一句诗。”
“我想你朋友弄错了,捐款人不是我,那封信也不是我写的。”闻珏放下笔,停顿几秒,像是在给他缓冲的时间,尔后轻声说:“是小璟。”
第83章 唯有自救
阮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书房离开,怎么上的楼,怎么从牛皮纸箱里拿出那封压在闻珏肖像画下的、闻珏写给他的信。
又是怎么拆开信封,捧着信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
这封信,怎么会不是闻先生写给他的,而是......
阮迎盯着结尾处,那句“天天开心,诸事皆宜”,忘记了眨眼。
眼眶干涩的痛觉让他蓦地回过神,几乎是摔倒在衣橱前,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搬出一只塑料收纳箱。
因为不常用,白色的箱盖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翻翻找找,终于找到那只丝绒手表盒——闻璟行曾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阮迎打开盖子,一张卡片摇曳着飘落下来,背面印花朝上。他手有些颤抖地将其拾起,翻过。
一行简短的字,像一丛刺,扎在眼底。
闻璟行送给他的手表,戴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给他写的生日贺卡,更是一眼都没看过。
他抻平信纸放在地上,拿着那张贺卡,来回看了四五遍。随后腿下一软,跪坐在了地毯上,眼神依旧停在那行字上:阮迎,生日快乐,诸事皆宜。
诸事皆宜这四个字,结构松垮地小学生字体,很难想象是一个成年人能写出来的字。不仅和信的结尾“天天开心,诸事皆宜”中字体大差不差,而且“皆”和“春”犯的错误一样,里面的一横,都写成了两横。
这样的错别字,十几年过去了,居然还是会写错。
阮迎轻笑出声,“什么嘛......”
笑着笑着,渐渐窝下背,双手捂住了脸。脊背无声地颤抖着,泪水从指缝溢出,滴落在信上,模糊了那句“希望你能好好长大”。
上楼前,闻珏在书房告诉了他当年事情的原委。
十六岁的闻璟行,为了凑齐这笔救助款,卖掉了妈妈的遗物,被关禁闭在阁楼。
闻珏去给他送饭时,看着他趴在窗台上。拿着笔,写写停停。
他凑过去,闻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支吾着说是给被救助人写的回信。
闻珏其实有一点惊讶,以为他会因为生气不再理会这件事。他问闻璟行,后不后悔。
如他所想,闻璟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说后悔。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闻珏愣住了。因为他说,并不是后悔捐款这件事,而是后悔捐款的人是他,就像爷爷说的,像他这样伪装出来的善良,如果被救助的人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那时闻璟行被打得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缠着白色绷带的手按在纸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封回信,装进信封,双手递给闻珏,说:“这种事,应该是像大哥这样好的人去做。”
后来过了很久,直到福利院的电话打来,闻珏才知道闻璟行是用的他的名字捐的款。回访活动他又问过闻璟行,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而当时闻璟行被送去了封闭寄宿学校,在电话里面告诉他,他不去,还有他遇到了大哥说过的,在前面等着他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姜随。
阮迎哭了很久,从无声地哭,到放声大哭。
他很久没这么哭过,就算在最难的日子里,也很少这么哭。
阮迎知道,这不是后悔的眼泪,也不是发现真相后释然的眼泪。
而是曾经很多次怀疑过自己,到此刻终于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痛苦眼泪。
其实他一早就明白,从克服进食障碍症,咽下的第一口粥起,他就一直在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那些痛苦不算什么,闻先生的出现,足以抵消掉被侵犯时身体撕裂流血时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