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80)
他盯了半晌,低声叹息,走过去拍了拍俞锐肩膀:“师弟,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们早就不再是大学里热血懵懂的小年轻,你不能老想着给他什么,你得问问自己,翌安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到这里,陈放也跟着沉默了。
作为极少的知情人之一,很多话陈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尤其俞锐那性子,倔起来跟头牛一样,谁说都没用,不仅倔还能扛,他要是打定主意不松口,你就算硬掰他嘴也没用,骨头实在太硬了。
就这么僵持着,俞锐没动,立得跟人形立牌一样。
陈放靠回到桌沿,默然摇头又叹气,一口接一口地,都快叹成小老头儿了。
忽然,“嗡嗡——”两声很突兀,是抽屉里的手机在震动,俞锐的。
俩人皆是一怔。
陈放反应很快,马上就催:“快看看,是不是翌安打的?”
可连想都不用想,俞锐很清楚,顾翌安不会在这时候给他打电话。
手机拿出来,只看一眼,俞锐便接通。
陈放依旧以为是顾翌安,比俞锐还上心,虽然听不见对面说的,但听到俞锐应了声:“好,我现在过去。”
于是电话刚挂断,陈放就连续追问:“怎么样?是翌安电话吗?让你去哪儿?”
放哥化身放妈,操不完地心,可俞锐吐出三个字,瞬间让他偃旗息鼓。
“是柴羽。”
陈放瞪着他,鼻孔都被气撑了。
说完,俞锐又脱下白大褂,从抽屉里拿了车钥匙,也没再管陈放,长腿一抬,两步就迈出办公室。
“哪儿去啊你?”陈放追着出来。
俞锐背对他挥了挥手:“东院。”
都这时候了,去个屁的东院,陈放怒其不争地指着他,也不管周围还有人,扯着嗓门儿就朝他喊:“我就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一点儿不听劝,等人走了,你自个儿偷摸找地儿哭去吧你!”
医援队伍今天出发。
走之前,霍骁还赶着上了台手术。
俞锐没去送他,霍骁提前给他发了信息,说不让送,没什么可送的,兄弟这么多年,他们分别的次数太多了。
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索性就别送,以免平添伤感。
柴羽会打来电话,就是听说了霍骁要走的消息。
他电话里也没多说,甚至连提都没提,就只是问俞锐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来趟东院。
北城的秋天,总是悄无声息就来临。
开车途中,天上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又密密麻麻地,果真有点离愁别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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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收得差不多后,曹俊站在客厅中间,询问顾翌安预约几点的车出发比较合适。
他问了两遍都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才发现,刚还好好站着的人,忽然就不见了。
曹俊里外瞅了一圈,最后在卧室阳台找到顾翌安。
飞机起飞是晚上八点多,只要市区不堵车,上了高速就很快,基本不到一小时就能到机场。
曹俊算好时间,征求顾翌安意见。
顾翌安说可以。
为了出行方便,回来时他们特意去车行租了一辆代步车,顾翌安抬手看眼表盘,跟对方说:“我先去还车,两小时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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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出来,沿着走廊到病房,小提琴曲悠扬的旋律一路回荡。
是那首经典的探戈名曲——
《一步之遥》。
旋律本是哀怨忧郁的,但小提琴音色鲜亮,曲风也华丽潇洒。
奏出的音调时而激昂,时而婉转,起伏中诉尽惋惜和遗憾,像是有人在错综复杂的命运里沉沦,却又始终难以割舍。
俞锐停在门口,直到整首曲子拉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进去。
柴羽正要将琴放下,抬头看到是俞锐,笑容随即展开,叫了声:“锐哥。”
“嗯。”俞锐走过去,顺便帮他把琴收起来,“怎么突然想拉这首曲子?”
柴羽笑笑,坐回到病床边上,跟他说:“也没什么,就是感觉今天拉这首曲子好像很合适。”
俞锐没再多问,将琴盒放到一边,又走回他对面,坐到沙发上。
既然把他叫来,柴羽必然是有话想说的,俞锐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当听众的准备。
他看向柴羽,静静地等待对方开口。
柴羽也看着他,嘴唇抿了又抿,他双手还抓着床沿,抓得很紧,用尽全力。
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霍骁他...是今天走吗?”
俞锐轻点下头。
“这样啊...”柴羽勉强地扯出点笑,是很苦的笑,笑完眼里就已经蓄满水光。
“所以…他是打算以后连影子都不做了么...”
鼻子瞬间泛起一阵酸意,俞锐神色微动看着他。
柴羽还是笑着,眼睛轻缓地闭上,睫毛颤动,再睁眼时,滚烫的泪珠就这么从眼角滑落下来。
俞锐实在不忍心,起身走过去,长臂绕到身后,搂住他单薄的肩背,无声地轻拍着。
眼泪浸湿了衬衫,柴羽蹭了蹭鼻子,抱歉地笑说:“锐哥,我好像把你衬衣给弄脏了。”
“没事。”俞锐揉揉他的头,尽管他年龄更小,可待柴羽却像弟弟一样,眼神里不自觉带着怜惜和疼爱。
柴羽仰头看着他,脸上除了两道泪痕,分明还是以前乖巧温顺的模样。
俞锐顺手从边柜上抽了几张纸巾给他。
犹豫半晌,俞锐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其实...如果你开口,霍骁未必不肯留下来。”
擦脸的动作停下,柴羽很快摇头。
他将纸巾揉成团捏在手里,垂眸看向那条空荡荡只有裤腿的右肢。
“锐哥...”
“嗯。”
沉默许久,柴羽低声开口:“以前,我总以为我跟霍骁之间,就差这一步之遥的距离...”
“好像只要我肯往前一步,他就能从影子里走出来,来到我面前...”
“可后来,我才明白不是...”
“比起我对他,霍骁他对自己的恨,远比任何人,来得更深,也更多...”
俞锐没出声。
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太乏力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再次将柴羽轻揽进怀里,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无声的安慰。
可就算不说,他们也都很清楚——
那些真正需要翻越的高山,往往都是目之所不能及的,是藏在心里,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的。
关于霍骁和柴羽这些年的种种,看似只差一步,可这一步又何止在柴羽。
甚至更多的,其实是囚禁霍骁的,那些经年累月,积石成山的悔恨跟愧疚...
这座山,若能轻易翻越,那这些年,他又何必躲躲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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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出来,俞锐只走一步,便再也挪不动腿。
他撑着走廊扶手,就这么歪靠在墙上。
不多时,房间里再次响起同样的旋律,琴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可俞锐听着却再没了先前的明快,越听越是让人心里发紧,发酸...
他几乎可以想象——
窗前,柴羽执琴而立,重复拉动这首曲子,一遍又一遍,甚至连片刻停歇都不肯,曲声首尾相连,好像窗外总也落不尽的无边细雨…
而细雨之下的高速上,医援队伍的大巴车缓缓驶离北城,霍骁头抵车窗,眼神放空,看着外面的绵绵雨丝连接成片,也看着雨中幻影逐渐被雨打风吹散...
这世上,失意那么多,别离那么多。
明知情动入深渊,可偏有人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杏林苑楼下,如回来那晚一样,顾翌安微仰起头,看向顶楼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露台。
白海棠枝繁叶茂,开得正盛。
总有几片娇嫩的花瓣,不堪重负被雨丝打落,随后在空中不断盘旋摇曳,飘飘荡荡地往下掉
掌心摊开,接住一片雪白。
无香白海棠,可偏又闻着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