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237)
船夫向云雀抱拳一礼,腰弯得极低:“大师傅莫要责怪,都是一路的弟兄,多是‘新鬼’不懂事,冲撞了贵人,望大师傅大人大量,切莫动气。”
云雀错愕地收手,她是没想到其中还有文章,江湖上的大小组织相互勾连,一条水路的更是同气连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孩童尖细的惊叫声划破了滚滚白雾,激得云雀头皮一炸。云雀扭头向着渡舟菩萨的小船看去,水鬼已经爬上了这艘小船,拽着孩子跃入水中!
水匪可不一定是劫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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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怜草自是怒极,但她是一等一的美人,即使脸上呈着一层嗔怒,也像是筝琶弹至凄厉之地,已然不减半分清婉:
“放肆!这可是好杏江,你们这是在与沁园春为敌!”
她看得分明,这些水匪专挑相貌伶俐、病容不重的女童下手,大呼小叫地抄起孩子,纵身跃入江水之中;有些算是听见了她的怒斥,挑衅地拍着孩子的屁股:
“杜大夫,我们就是给沁园春面子,才没把你劫了去!”
杜怜草勃然大怒,扑身上去与他争抢:“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尔等肆意妄为!”
但她不是陆梨衿。
陆梨衿胆敢一人在四季雪行医,是因为她腰间挂着两把竹节锏——小陆大夫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云雀她们,但用于自保已是绰绰有余。
但杜怜草一身的书卷气,确乎是没拿过剑的普通女子。水匪一声冷嗤,恶意满满地抬腿,朝她胸脯踹去:
“杜大夫,哥几个可是给足了沁园春面子……”
哗!!!
……水匪与杜怜草同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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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吹拂,烟雾淡散,猝然劈来的一刀好似一枝绚缦无畴的桃枝,飞溅的人血恰是一朵盛放的桃花,绽放得如此雍容烂漫。
叶灼华出手了。
叶灼华横身掠江,人未到、刀先至,一刀斩断了水匪的腿:
“……那你怎么不给我面子?”
他嗓声里分明掺着几分笑意,薄情又残忍。
杜怜草震骇地睁大了眼——
砰!
碎浪通天、涎玉沫珠,身量巨大的楚江王从江水里赫然升起,水帘泼溅、虹光掠起,楚江王巨大的触手上烤串似的穿着几个水匪,病童们则小鸡似的挂在楚江王的吸盘上,都是一脸惊呆的表情。
云雀一纵凌风而下,足下在船蓬尖顶一点,脸上没什么表情:
“——杀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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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怜草:“……”
杜怜草惊呆了:“你问我么?”
“?”云雀莫名其妙,这个菩萨好像不太聪明,“是你被得罪了,自然是问你。”
杜怜草亭亭敛衽一礼:“谢过女侠相救。这些贼人虽是可恨,但也罪不至死,请女侠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云雀有些错愕:“就这么放了?”
杜怜草礼行得更深。
云雀:“……”
这个女人也太他妈的高尚了,云雀这种杀胚心里多少有些不适——要不是刚刚叶灼华出刀及时,此时杜怜草肯定是被踹得口吐鲜血的那个。
但云雀还是尊重了渡舟菩萨的意见,神识一动,楚江王应念甩开触手,把这些水匪纷纷扔入江中。
云雀是没想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叶灼华会如此积极。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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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徐徐,雾色深深,叶灼华一身锦蓝,风流蕴藉、气态悠容,真好似灼灼桃林里缓缓步来的世家公子。
但他不是世家公子。世家公子首推闻战,那是骨子里生发出的风雅;而叶灼华的刀还是来自雪域高原的粗犷豪迈,只是这人没有薄燐那般坦荡,杀气半显不显,戾气藏七露三,故而呈来一股别样风流。
杜怜草瞳仁颤抖,脸色不善,还是向叶灼华行了礼。
云雀:“……”
就算云雀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藏着一段故事:
……不是吧,他们难道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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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还真巧了。”
云雀听见钟应悔的声音,冷淡又嘲讽;龙女在云雀身后落地,陵劲淬砺的眉眼间攒着股恶意的讥诮:
“你当年说是要以死谢罪……这不也没死嘛。”
钟应悔一出声,杜怜草如遭雷击,脸色骤然一变,好似白日见鬼!
这回她真是惊恐万分,“渡舟菩萨”杜怜草,应对水匪时都没露出过此等震怖的表情:
“……阿,阿悔?”
钟应悔面色陡然一寒,暴涨的龙鳞爬上了面孔:
“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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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瞳孔地震,她突然明白,为何叶灼华信心满满,一定能帮着她们,找到能解开“石律”的医师!
杜怜草和叶灼华是旧识!!!
更巧的地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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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这男的只是勾三搭四,小陈姑娘捏着鼻子忍了又忍,好几次在花街捉了个现形,也被他巧嘴滑舌哄回来了,那些风流债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后来,一个姑娘大着肚子寻上门来,要这男的给她个名分——
陈默恂恶心了。
(注:此处出自《说第一百四十八:母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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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杜怜草,这个“渡舟菩萨”杜怜草……
好像就是当年,叶灼华在外面摘的那朵——把小陈姑娘恶心走的野花?
那个大肚着子寻上来的姑娘?
云雀大受震撼:不是吧,这么巧?
第159章 、说第一百五十一:沁园春•爱恨(二)
七年前, 喀则山,白银道。
天地幽蓝, 大雪纷飞。
“——阿恂?”
叶灼华抬手掸去了斗笠上的碎雪, 发力推开了沉重的石门。暖融的热气混着特殊的油味扑面而来,空气中倏然卷起了几层雾白的烟;入眼皆是密密麻麻的红线,从穹顶上垂落而下, 红线末梢系着一方形状奇诡的金属,这是偃家机关的零件。
这是陈默恂的习惯。
叶灼华小心地拨开这些红线, 迈步跨过地上四分五裂的机械残肢。四处都零落地散落着图纸, 叶灼华眼尾一扫,上面是运笔凶险的涂鸦,看得出主人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叶灼华眼帘一垂, 面上淡淡的,没看出什么喜怒来, 他向来表情不是很多。他弯腰把这些图纸收好, 蹀躞带上的云容冱雪跟着一歪,白银刀鞘撞在了铁炉上,当地一声响——
陈默恂倏然从阴影里窜了出来,猛地扑向他背后!
!
叶灼华的战斗反应远在她之上, 他的手本来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刀柄,手背上青筋都突起了一条, 此时又缓缓地松开:
“啧, 陈师傅还真是让我一通好找……”
这次是什么攻击?是刺、捅、还是扎?
叶灼华眼睛微微一睁。
陈默恂这回没有一剑攻上来, 反而是拦腰抱住了他:“夫君!”
叶灼华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这个称呼蛰痛了;他难得地有些局促, 握住陈默恂的手腕, 想要挣开她的怀抱;陈默恂没依, 翻腕抓住了他的手,下颚靠上了他的肩膀:“我做出来了!我厉害吧?夸我夸我!”
她的声音明朗又清脆,仿佛是喀则山上最澄澈无畴的天光。
叶灼华的心情松动了几分,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陈师傅这是做出什么来了?这么高兴?”
陈默恂矮身一侧,穿花绕树似的来到了叶灼华面前,她形销骨立,面色苍白,仿佛随时都能碎成光影和微尘,只有眼睛在熠熠发亮:
“……看。”
她的语气是欣喜的、狂热的、疯魔的:“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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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实话,叶灼华不确定,陈默恂当时究竟是不是疯了。
她的掌心握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零件,叶灼华是外行方师,看不出门道来,只能附和道:“陈师傅,教教我,这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