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一顾+番外(160)
“少主走了。”是牧野的声音,完全慌了的刑天茫然转身去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山窝壁上木炭留下的几个大大的字。
“你念给我听。”牧野看着墙壁上那些显眼的黑色,在他眼里模糊成一团,这么大的字,他也看不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失去他的眼睛,他甚至怂'惊想到,也许哪天走着走着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到时候他还能帮少主做什么呢?只能帮少主背东西了,很多担子更要压在刑天身上,可刑天都快没有脚了。
刑天的声音撕裂干哑,念出了山壁上的六个大字:"在此候我过境。"
六个字,刑天环视一周,看到旁边木炭的时候,他眼睛几乎都要红了,少主留了炭!没有足够的炭,前方重重风雪,她怎么走得完!
外面天还是黑的,风雪呼啸。
刑天想到了无止境的风雷,想到了连绵雪山,最后都落在巫山,他是木老从巫山下面众多妖灵中选中的,木老说,以后他的使命就是守护他们巫山的少主。
他第一次见到少主,是在高台之上。当时少主正抱着纸魅的腰,他听到神女的声音空茫而脆弱,神女对纸魅说,为什么过了千年又千年,她还是想父神,想得想哭又哭不出。那就是一个小女孩,养在巫山的草木中,先在战神的庇护下,后在巫山众人的呵护中,还会娇娇道她想父亲。
看到他的神女,冲他笑,说:“我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刑天!”歪着头,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你从她身上只能看到富贵锦绣,娇俏天真。
千年又千年,如今他的少主要独自翻越雪山,要独自行看不到尽头的脱凡路。要为了带他们回家,一个人跋涉过这样寒冷的绝望。
刑天看着墙壁上的字,眼睛发红,他突然跌倒,他的脚疼得让他一下子好似再也站不住了。
山洞经过一夜炭火烘烤,这会儿还有余温。少主为了让他们睡得沉一些,走时为他们多加了炭火。刑天早已跟靴子长在一起的脚重新有了松动,靴内似乎有了血水,剧烈疼痛苏醒,走一步似乎都有血水要顺着靴子渗出来,刑天踩着这样的脚,从地上爬起来,在山洞里翻看他们的行李,他得知道他的少主带了什么上路。
翻找着行囊的刑天,手几乎抖得控不住,最后坚毅如刑天,哽咽了。他红着眼,看着牧野:"少主只带了两双靴子,一小部分炭和干粮。”神女是去翻山,也是去拼命。这一路行来,他们总需要神女去拼命。刑天再也忍不住眼泪,他几乎想对天喙啕。他恨他的脚,如果不是他的脚趾没了,神女就不必独自一人上路!
牧野突然开始收拢行襄,"我们这就去追!"刑天走不了,他可以,他可以背着他,就是爬,他们也得去到神女身边。
神女单凭血肉之躯,能走多远?他们该去追,总会追上的。他们是守护神女的人,要么死在追神女的路上,要么死在护送神女出寒境的路上。他们死在为神女护航的路上,才是死得其所,神女为什么就是没明白!哪怕能让神女往前平安行上百米十米,他们的死都是死得其所,神女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从她成为巫山之主的那一天,神女还情懂时,就把守护巫山和守护他们这些巫山妖灵的命划了等号,牧野细心,比谁都先看出了这一点。
神女惜命,后来神女惜他们的命。可是,牧野脸上露出似笑又似哭的表情,他们的命,在神女的命前,不足惜啊。
刑天听到牧野的话抬头看他,他知道,牧野此时一定快全瞎了,墙上那么大的字后那个小小的印记他已经看不到了,“少主不是给我们留话,而是留的巫山令。”
坑坑洼洼的墙面上,六个炭写大字后,跟着一枚小小的图案,是少主的巫山令。少主命令他们就在这里等,活着,等她破凡人境。少主破境之时,会看到出凡人境和入神域两条路,而他们两个则会看到凡人境的出口。
刑天转头看向山洞外,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霜雪和刺骨寒风!
他再也站不住了,刑天颓然靠着石壁,看着流血的靴子,木木想到,不知神女此时在哪里,有多冷。
牧野站在那里,用看不清的眼睛看着山洞外。
他们该怎么办?巫山令出,他们只能遵令,等在这里,等少主为他们再次破出一条生路,或者等着陪少主,死在这场寒境中。山洞内很静很静,山洞外,风雪呼啸。
很冷,很冷。
半个晚上的休整,让顾茴得了力气,此时风雪之中,她独自攀着这座雪山。这一路行来,虽然艰难,但刑天和牧野一直把顾茴照顾得很好。他们两人如此强健的身体在如此寒境中都已是干疮百孔,可顾茴却几乎无损。刑天开路,牧野心细,时时刻刻注意着顾茴的情形,护着她一路往前。
顾茴在一片麻木中,什么都不想,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翻过这座雪山。
她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她甚至不再区分黑夜和白天,只要还有力气,她就往前。有时翅趄跌倒,她干脆就爬着往前行。直到再也走不动了,顾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累,她只能分清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她就近寻一处避风的山窝,第一次独自点火,不知为何明明在牧野手中那么好使的火折子引火料,到了顾茴这里一次次怎么都点不着。
脱去厚重的毛毡手套,几乎是立刻,顾茴的手就如刀割一样疼,然后从最开始的疼到木。木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捏没捏住火折子,周围又黑,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试探着打火,火折子一亮,才知道自己手里是有火折子的。可是,点不着。火一灭,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
顾茴坐在黑暗里,愣了愣,她想她该总结经验,经验就是她该在白天歇一歇,这样她就不会不知道自己麻木的手中火折子有没有掉。
外面有雷光莹莹,可是靠近雷光之处,实在太冷。冷到离开毛手套保护的手,恨不得直接被寒风裂开,火苗也被乱吹的山风吹得细小扑灭。
第一次,顾茴有些想哭,还好,她不会哭。她没有泪。
毕竟,眼泪被冻在脸上,可是又疼又难看。
她抹了一把脸,重新打火折子。
就这样,顾萆翻过了又一座山,然后面对的又是一片茫茫雪原,在更高的地方,更冷的雪原。什么是绝望呢,大约就是所有的努力面对的却是重复的绝境,然后每一次都更冷一些。
顾茴绝望吗?她不知道。一切都冻透了,如果绝望,绝望该也被冻透了。
风雪肆虐,顾茴不知道,这条路的前方是出口,还是另一座雪山。
她什么都不想,继续往前,有时候是走,有时候是爬,甚至有时候只是挪动。但,要往前。
可前面等待她的,不是出口,是另一座山。
顾茴行到雪原的一半,其实抬头就可以看到了,可是她不看,她只是闷头往前挪。
挪到无需抬头远看,就能感觉到是又一座山。
这次跌倒,顾茴好一会儿没有爬起来。第一次,她没有照着那些条条框柜的计划去做,计划告诉她不要停,更不要停着趴在雪地上,这只会不断流失热量,她得往前动。她提前做了无数准备,列了无数计划,考虑到每种情况,甚至考虑到这种情况,计划告诉她往前爬,往前挪,怎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停。
可顾茴这次停了,她把脸整个埋入手臂间,呜咽出声。
她想,就一会儿,这一会儿,她不是巫山的少主,她只是神女顾筐,只是一个叫天天的普通山鬼。要肩负巫山的人不能停,不能做徒劳无功的傻事。可是一个普通的山鬼可以,顾天天可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只是单纯做一个叫夭夭的山鬼。
她总是害怕,她一旦停,就来不及。她总是害怕,巫山毁在她的手里。她总是害怕,那些等着她带他们回家的人,到死都看不到回家的路。她不敢停下,她其实,真的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