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玫瑰(94)
景清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他来平洲见到时温的第一面,就知道两人未来没有希望。生活经历、为人处世完全迥异的两个人,不是没有可能走下去,但价值三观完全不同,或者说对爱的理解完全不同的人,很难相爱下去。
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各自隐藏在深处的固执。万重为的固执显著且霸道,不能变通,而时温的固执,则是一种决绝,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绝不半途而废,这倒是很符合一个研究者的特性。也正是因为这共同点,两人的关系再难破冰。
时温爱万重为,曾经付诸了全部热情,曾经全是妥协。可他一旦想要收回这些偏爱,就再不留余地。万重为用一种常人不会用的雷霆手段,企图将时温圈养在自己的花园里,这样做唯一的结果,就是时温彻底枯萎,万重为余生也不会幸福。
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飞机落地已是暮色四合。万重为从机场回来的车上,给景清拨了个电话。说自己到了,说还算顺利。景清便问他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他做。
两人闲聊了几句,万重为难得在谈吐间不太流畅,有些勉强找话的意思。
景清叹了口气,干脆把万重为想问不敢问的话一口气全说了:“他很好,状态也不错。我下午和他聊了很久,重为,你这次怕是不放手不行的。”景清说完顿了顿,他知道有些事要当断则断,但也怕万重为又发疯做出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语气缓和下来,“先回来再说吧!”
原本计划一周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却用了半个多月才结束。这半个月里有太多变数,梁明照能找到景清,这就在万重为意料之外。但他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时温在这段日子里,离开的决心会日益坚固。
他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饭,现在又和景清坐在露台上,神思沉重。他知道时温在书房里,他甚至能闻到时温的味道,听到时温的呼吸,整个洛水居里都是时温。
但他不敢去见他。
之前那些磋磨人的戾气和勇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让他干了那么多错事蠢事也不觉得有问题。现在想想都心惊,他是怎么狠下心来能这么对时温的。
他以前觉得无所顾忌,但从见过言和牧星野之后,见过万顷死水一般的眼神之后,他真的怕了。
景清叹了一口气,心里沉甸甸得难受。
“我有时候很后悔,同意你当初回平洲生活。报了仇又怎样,你过得这么不开心。”景清说话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他确实后悔了。
“你现在强行留住他,不但毁了他,也毁了自己。”景清说,“重为,你是个聪明人,放手吧。不要把他变成第二个郁郁寡欢的景雨。”
这话就有点重了。万重为脸色微变,垂着眼没说话。
“你们的关系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出路。不破不立,你现在放他走,将来或许你们还有可能。”
万重为沉默了很久,最终说了一个“好”字。
这下轮到景清吃惊了,万重为有多固执他是知道的,他原本还在想不知道费多少唇舌才能把人说动,没想到这么简单。
竟然就同意了?
万重为苦笑一声:“你不用这么惊讶,我回来的路上其实就想好了。我不想变成万顷那样子,将来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到死地。”
“如果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对象不是我,那我真的受不了。万顷没了牧星野顶多抱憾终身,但如果没了阿温,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比刚才把时温比成景雨更重。
“成年人了,因为爱情死去活来的,挺没劲。我以前不理解,甚至怨我妈,明明有那么多生活方式可以选择,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爱人去寻死,连孩子和家人都不顾了,她是怎么做到那么决绝的。”
万重为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也有些无力。
“我现在终于理解她了。”他说,“如果我爱的人不肯爱我,那才真是没劲。如果没有时温,未来的哪一种生活方式,我都不想选择。”
“舅舅,”万重为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喊了一声景清——他太久没这么称呼他了,相差不多的年岁让他们不像甥舅反而更像老朋友——景清心里一沉,听万重为像是问他,也像是问自己,“老天眷顾我,让我给妈妈和妹妹讨回了公道,你说,它还愿意再眷顾我一次吗?”
景清心头大恸。
他回头看着已经33岁的万重为,那个把快乐永远停留在9岁之前的万重为,如今因为贪恋另一份快乐,摔得狼狈不堪,问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