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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陵(58)

作者:秦小羊 阅读记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江里只要放学, 就会习惯在家里或者在路口张望等待, 看看父亲会不会提前回来。

若是回得早, 自然就是江海军受了伤, 要么颈椎痛, 要么腿抽筋,不能再挑货,只能回家休息。

这几年来,他心里早形成了这种自我提醒的暗示。

久而久之,江里产生了一种江海军回来得越晚越好的心思。

并不是希望他多赚点钱,说来说去,唯一的一点心愿,就是希望他身体不要受伤罢了。

江海军反常的没有骂江里。

他坐了一会儿,目光飘忽不知道落向何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超脱凡俗的厌世。

好像一个从深海里被救起的人,忽然间看透了生死,连迷茫都不复存在了。

屋里灯没开,仅借着天光照明。江海军过早苍老的脸上泛着深深的疲倦,就像一个只买到站票的人,睁眼站了一整夜,直到天明。

江海军就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缓缓地说:“江里,五一我要回一趟老家。”

江海军的老家远在江陵县下面的一个村,地形闭塞,经济条件十分落后。来武汉这么多年,他们从没来和老家的人联系过,也再没回过山坳里那间破旧的砖瓦房。

江里不知道江海军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父子俩相依为命,在老家并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江里有点担心,说:“去做什么?”

江海军摇摇头,没告诉江里,只说:“我给你留了饭钱,你管好你自己。”

江里与父亲之间没有寻常父子间的那种温存,有时候淡漠得不近人情,但他们都不在意。

江里说:“知道了。”

确认江海军没受伤,江里在抽屉里拿了十块钱饭钱,又从盛千陵送他的那一大包糖果袋里掏出一把棒棒糖塞进裤兜,踩着楼梯下去了。

晚饭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热干面配干子。

就着天际的余晖几口吃完,江里把一次性碗扔进绿色的垃圾桶里,朝时光台球走去。

五一节将近,街上愈发热闹起来。

附近的商场都把音响摆到门口,声嘶力竭反复播报五一节的巨大优惠活动。夜幕下的武胜路一片繁华,高架桥硬朗,车流如梭。

华灯初上,灯光将江里的身影拉得愈发细长削瘦。

他叼着一支棒棒糖,走进时光台球。

这个点人不多,零星亮着几盏灯。转眼环顾一圈,只见盛千陵正和洪叔二人在一张中式八球台上对杆。

盛千陵果然如之前承诺的那样,每天抽半小时来指导洪叔。

江里走过去时,正听到洪叔在询问关于出杆时右臂发力点的问题,不好打扰他们,自己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慢慢舔着糖。

盛千陵在听洪叔说话的间隙,看了一眼江里。

江里还是同往常一样,白色翻领短袖校服配运动裤,简单干净,不着修饰。头发长了一点儿,所幸还不到眉毛,堪堪压住了他的痞气,看起来有几分低调的温柔。

他清爽好看,不论时间和地点。即使是在昏暗的环境里,也总是显得格外突出。

“千陵?”洪师傅叫了一声。

“啊?”盛千陵才发现自己走神,微敛神色侧耳倾听,“怎么?”

洪师傅讲:“我们再打一局,找找感觉。”

“好。”

江里见二人要对杆,很积极地跑过去帮他们摆球。

他手指修长白净,握着球时,骨节突出分明,透着少年人的纤细与美感。

江里把球摆得飞快,洪师傅习以为常,盛千陵却轻轻说了句「谢谢」。江里听得一笑,摆好球回到沙发上坐着,继续吮着糖球看他们比赛。

盛千陵手持一支特殊材质的波茨杆,杆头漆黑突出。

他用擦杆布细细擦拭,好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藏品。

等到他准备好,便弯腰摆出开球动作,腰部发力,牵着上半身的力量,将这股力道凝聚于右手手臂,猛的出杆,一下子将桌面十五颗击打得四下飞散,连进三颗。

打斯诺克的时候,盛千陵不会用这么大的力气开球,最多用点儿杆法做出防守。

可是打小台不一样,小台就是讲究开球散、进球快,最好能一杆清台,不给对手留机会。

江里忽然想到那天在名仕台球打比赛时,有个球友评价盛千陵的腰很绝。

一时没控制住,捏着糖棍说:“陵哥你这腰,真的好有劲啊。”

下一句骚话就要脱口而出。

盛千陵像是猜到了江里要说什么,大步走过来,将江里的糖从他手中抢下,直直往江里嘴里塞。

盛千陵说:“吃糖,不要说那些。”

江里起了坏心思,想趁机当着洪叔的面调戏调戏他这个自律克己的师父,咬着糖含含糊糊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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