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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兹海默(6)

那件事变成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一边哭一边走向飞机,张谨遇站在安检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好讨厌美国。

回国以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笑的是我变得灵感无限。于是我拼命写书拼命看书,把我所有的稿件交给编辑。

我和编辑一起喝咖啡,我说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看起来很温暖。她说喜欢我为她整理头发,会让心都变得柔软。

我一遍遍地刷新邮箱,看到他的只言片语就高兴得睡不着觉,然后心疼地猜测他这回值了多久的班。

我等不到新邮件,我想他一定是忙到没有时间休息。

我等不到新邮件。我一个人喝到酒精中毒。我在医院醒来时看到编辑面容憔悴,她微笑着说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要永久拖稿了呢。

我终于等到新邮件。他说浩声我舍不得你,但我知道再拖下去我们只会更痛苦。

当我第二次从医院里醒来并看到编辑的时候,我决定向她求婚。

我的无名指戴上了我的结婚戒指。

我不再等邮件,可他却回来了。

我去接他,他在机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紧我。他抱着我低低地说,浩声,我回国了。我放不下你。我会在国内重新开始我的事业,让我们也重新开始。

那一瞬间我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我甚至想要立刻离婚,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是他看到了我的戒指。他退后几步撞到了安全门上,他惊诧而痛苦地说,你结婚了?

他看着我的戒指,绝望地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你要对你的妻子负责。

然后他买了下一班飞机的机票,转身回去美国,回到他为了回国见我而辞职的医院,重新开始他在美国的职业生涯。

我好讨厌美国。我好讨厌美国。

但是我深爱的那个人,他在美国。

我很听他的话,我希望他夸奖我。我很努力地当一个好丈夫,我把心分出一半的空间,来装我的家庭。另一半装着或许再也不会联系再也不会见面的他。

一年以后,他发给我邮件,说他结婚了,于是我把心的另一半也给了家庭。

我听他的话,对我的妻子负责。我希望得到他的夸奖,即使我们再也不联系,再也不见面。

我希望得到那个并不存在的神明的夸奖,我希望我可以把痛苦偷偷藏起来,让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得到幸福。

……咦,原来已经三十年过去了吗?

原来我们都已经老了。

我张望着这间房子,想不起这三十年里的事,也想不起那之后发生的事。妻子握住了我的手,带我来到书房。她的手掌温暖柔软,让我感到亲切。

“去看看邮件吧,或许你能想起来。”

我打开邮箱,看到里面有数不清的未读邮件,大多数是垃圾广告,看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查看过信箱。她俯身帮我寻找着,一边柔声说:“这些年你都对我很好,但我知道你一直很痛苦。其实你不用那么愧疚……你不必把所有财产都转给我的。”

我看着她柔软微卷的短发,摇摇头:“我答应他要对你负责。”

她侧首对我微笑,释然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可以用一句话让你当三十年好丈夫,当然也可以用一封邮件让你求我离婚。”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更多的事。

在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收到了那封邮件。

我以为经过这么些年我已经放下了,但实际上看到他署名的时候我仍然像年轻时一样心跳不已,心痛难忍。

我想立刻飞到美国去找他,但我知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我把所有财产转到了妻子名下,然后跪在她面前,求她允许我去找张谨遇。

我求她答应离婚,说我没法再尽到身为丈夫的责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并且不敢奢求她的原谅,但是我必须去找张谨遇。

她沉默很久,看着我,说,你可以去找他,但我们不必离婚。

我哭着跪在她面前,摘下戒指,说对不起。

她把戒指放进珠宝盒,但是没有摘下自己那一枚。

她笑着说,其实我们可以继续做家人。

我对不起她。我得为我辜负她而背一生的罪。但我必须去找张谨遇。

因为他现在孤立无援。

三十年前,当我站在美国的街头,当我坐在警察局等他来,当我独自坐上回国的飞机,当我抱着酒瓶一个人喝到昏迷……我也是如此渴望,有个人能救我。

我曾经如此渴望那个并不存在的神明能够拯救我,但是它仍旧不存在。没有谁能够实现完美的道义,没有谁能够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给这个故事一个完美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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