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130)
虽说她和徐向楠夫妇是火星对地球,相看两厌,但徐瑞阳算是她的盟友,还有一个徐修远,曹严华更把他视作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小弟弟。大概是因为她认为他是徐家唯一一个正常人,总想他生在徐家,好比一头羊羔掉进狼窝,因此也愿意顺手照顾他,临行前和他碰一面,送些小礼也算是仁至义尽。
只是曹严华没想到,她才驱车赶到徐修远学校门口,甚至连车门都没有推开,居然就望见几通电话都打不通的徐修远,正牵着人从校门口走过。
北方的冬天,气温常挂在零度以下,徐修远却只穿着挺括的毛呢大衣,鼻头冻得微微发红,浑身唯一的御寒装饰只有一顶毛线帽。他还戴着眼镜,镜脚掩在帽檐下,顺便遮住耳朵尖。而他身边那人穿的则是厚重的长款棉衣,脖间卷着围巾,围巾一角挂在肩头,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几步又掉了,盖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为此,徐修远特地停下步来,将散开的围巾给对方重新围拢——事情到这里都非常正常,别说徐修远现在已经成年,在念大学,哪怕他这时候是初中生或高中生,曹严华也从不认为两性间的关系非得要用早晚来做间隔。但问题的前提是,这是两性间,即异性间的关系,而不是两个男人。
撞破徐修远背着徐向楠偷偷谈同性爱这个秘密时,曹严华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种报复的畅快。她甚至幸灾乐祸,还想拍了照片传给徐向楠尽情地奚落,让她看看她以为乖巧的小儿子其实是最叛逆的那个,兄长的惨象在前,他明知家里人不可能同意他谈同性爱,但他还是谈了,还谈得光明正大,校园里牵着伴侣到处走。晚上和同学朋友一块儿吃饭,前头是男女成双,唯独他拉着个男人走在后头大摇大摆,吃饭时,也如寻常的体贴男友照顾女伴,不是替他添水,就是帮忙夹菜,饭桌上和乐融融,年轻人们说笑随意,哪里有半点不适或排斥,摆明他已经当众出柜,只有他可怜的父母亲人还蒙在鼓里。
不过很快,曹严华那个尚未出世的恶作剧即被宣告失败——她看到徐修远的那位男伴匆匆跑出门,急得连棉衣都没有穿,他两手捂在衣袋边,低着头在地上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东西。几秒钟后,徐修远跟着出门,高声喊他回来,然后将手里的钥匙炫耀似的一晃。男友急松口气,无奈地笑笑,像只被冻僵的鸭子似的摇摆着往回走,接着把双手往徐修远怀里一塞,两人贴着说会儿话,又挽着胳膊进门去了。
就剩不远处的曹严华一时怔愣,无法确定徐修远刚才是不是喊的“平秋”。
确认那人身份不算难事,曹严华对自己好奇的事总有数不尽的耐心。她一直等到聚餐散场,一路跟着他们坐的那趟公交,直到他们抵达目的地。第二天,她在辅导班接待大厅的教师展示栏里看到昨晚见过的那张脸,面相柔和,眼神清澈,几乎不带任何攻击性。而证件照底下的名字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曹严华蓦然间心生愉悦,走上前,向前台示意:“你好,我找平秋。”
“我就在想啊,徐向楠本意好像是让徐修远报南方的学校,排名靠前,结果十拿九稳,重点中的重点是离家近,方便她想起来就能跑去看一眼,确保她儿子不会做一些出格到她根本预料不到的丑事。哪知道徐修远竟然不向上打报告,自己直接报了北方的学校,离得那麽远,直接跳出了他妈的手掌心——这不会是因为你吧?”曹严华笑眯眯地问。
平秋没有跳入她的陷阱,避重就轻道:“这事关他的前程,他自己心里清楚,和我没有什麽关系。而且我想他已经成年,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他需要的是什麽,做他自己的决定,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你别和我打太极,我不是他妈,他做什麽决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你这麽说,那我想我也没有必要非得回答你的问题吧?”
“好吧,徐修远的事,你没有必要和我说。那徐瑞阳呢,”曹严华说,“我前夫,也就是你前任。关于他,我们总有得聊吧?”
该来的总会来,哪怕平秋在脑海里演练过千次万次的场景,一旦真正面临,他还是难免心跳加速。稍稍提一口气,平秋问道:“你想谈些什麽?”
“这两年,你们真的没有过联系?”
“没有,至少我没有……但是他给我打过电话。”
“给你打电话?”曹严华表情微妙,“什麽时候?你们聊了什麽?”
“今年夏天,有过几次,但是我们没有对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