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106)
大儿子徐瑞阳是夫妻俩二十多岁的年纪,积极备孕来的,家里人捧得珍贵,奈何孩子被宠坏,对念书得过且过,倒是天天爬树掏鸟窝,像只皮猴子。于是那点希望又自然而然地寄托去第二个因为意外怀孕得来的小儿子。
那些徐修远对平秋卖过的乖真真假假,早不可考证,但他说自己出生前,徐向楠已经得知方海昌对婚姻不忠的事却一点不假。
方海昌是有心维护家庭的,毕竟他表面是工厂老板,但话语权始终在妻子徐向楠手里。何况徐向楠婚后为了赶时髦,特意学其他新女性给他立了张“财产协议”,一旦被她发现他有任何不轨行为,两人名下所有财产都归徐向楠,大儿子徐瑞阳轮到的只有工厂每年收入的百分之五。
方海昌恨发妻精明又贪婪,但彼时他重心放在家庭,对这张协议只有嗤之以鼻,甚至认为是徐向楠大惊小怪,因此把名签得很快以表忠心,直到在外闻了野花才后悔,一次被捉奸在床,他当着儿子和老母的面,满脸眼泪鼻涕地朝徐向楠下跪求情。
当时徐向楠已经知道自己肚里怀了徐修远,加上方海昌的老母亲也在一边拭泪哀求,她虽不信偷吃过的男人就会缝了嘴,但也不想做得太难看,于是狮子大开口地要方海昌把房子也转到她名下,这才作罢。
由此可见,徐向楠绝非等闲。
与她做母子,徐修远对她既爱又恨,既钦佩又提防。放在幼时,如果徐向楠把脸一沉,徐修远准是要心惊肉跳一整天,生怕是哪里惹得她不畅快,换来一阵毒打。只是他毕竟已经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孩童,他的脾性遗传自徐向楠,犟而硬,胆大且贪婪,已经咬到嘴的猎物,绝不可能就此放开。
徐向楠则恨他挑战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威,哪怕认可他填报的高考志愿,到了嘴边,还是要冷嘲他小孩充大人,翅膀硬了胡乱飞,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用弹弓打中翅膀狠狠跌落。
奈何木已成舟,看徐修远又是一副任凭她打骂的乖囝模样,徐向楠更多的恶言只能卡在嘴边,蹦也蹦不出半个,最后恨声道:“什麽时候开学?”
“九月中。”徐修远答。
“钱要不要交?要谁交?你既然那麽厉害,以后所有学费和生活费全都你自己去挣,自己去交,你妈我还能管你什麽?给你当提款机,要钱的时候提我一下,我大把钱转给你,谁知道你能用到哪里去!”
徐修远微微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地继续削苹果。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道,他面色不改,刀工很稳。
发泄完一通,没听徐修远反驳回嘴,徐向楠心里的火反而消去不少。不比哥哥徐瑞阳,徐修远向来是听话乖巧的那个,自幼成绩优异,性格沉稳,为她减轻不少负担。作为回报,她也愿意给他更多一些的奖励。
“拿着,里面五万块钱,交了学费,剩下的当你生活费,”徐向楠说,“大城市不比我们这里,到处都要用钱,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没去过,给你多点,平常省着花……拿着!”
“我不用,”徐修远不接,继续削苹果,“我自己有钱。”
“让你拿着就拿着,装什麽阔。”
“我不用家里的钱,我会自己赚。”
“拿着!”徐向楠恼了,银行卡直接甩下地,卡在徐修远脸侧划了一道,叫他手一歪,苹果皮断了。
徐修远默不作声,将掉在脚边的果皮捡起丢进垃圾桶,抬头看见徐向楠裹着半张脸的纱布,一条腿还吊着,他不愿再惹她生气,只好再捡起银行卡,塞进口袋。
“你当你成年,以后就不用我管了?”徐向楠满肚子的火气,就等着小儿子回来了,指着他的额头狠狠地骂上一通,“别说你刚毕业,还要念大学,你就是大学都毕业了,工作了,照样还是要我养你!不然你哪来的钱创业,谁给你本钱,都是你妈我两手捧给你的!刚学会走路,倒是想着跑了,你两条腿能跑到哪里去,照样还不是要我供着你!”
“谢谢妈。”徐修远识趣地不在这时候回嘴,更别说回嘴也没用,他宁愿在徐向楠面前继续当一个乖小孩,至少得比徐瑞阳听话得多,这是他向来的生存之道。
自始至终没有插过话,徐瑞阳站在病房的窗边旁观这对母子,冷眼瞧着徐修远故作文静地在母亲膝前尽孝,实际心里嘲笑他从小到大都在装模作样,比如在亲戚面前会乖乖地叔伯阿姨好,背地里却会在给人家的茶杯里放一些过期的烂茶叶。
一次被徐瑞阳抓包,徐修远正举着烧水壶给杯子里倒热水。徐瑞阳没有阻止他,理由是他也厌恨那些无事不登门,有事攀关系的好亲戚,还在徐修远端着盘子走过时,凑在他耳边说:变色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