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看到费医生和席雨眠了,这个人应该是麻醉师。他向费医生问了好:“费院长。”
费医生点点头,问他:“怎么样?”
“生命体征目前还行,刘主任说穿的是肝脏,位置不算很糟糕,应该可以止住血。”
“可以搞定。”手术台上的主刀刘主任听到他们对话,头也没回,就说了一句。
费医生带着席雨眠走出第六手术间,有个住院医师跟了出来,问费医生:“费院长,刘主任说林教授的肝脏损毁比较严重,虽然一时止得住血,但恢复起来花的时间比较长,问你要不要给他用3D打印一个肝脏换进去?”
“他以前立过一个委托给我,说将来有一天他需要抢救的时候,要顺其自然,尤其不要用到器官打印或者大脑信号记录这两项技术。”费医生说,“我要是给他用了,就是失信了。”
3D打印人体器官甚至人体,也是林驿桥的研究成果之一,但这个成果比起大脑信号编译记录和回传,似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刚才匆匆撇过的报道说他在附属医院做了五十多年的科研,所以才能有那么多重磅研究做出来……席雨眠不禁对这个时长产生怀疑,如果一个学生从本科毕业后的研究生阶段开始做实验,五十多年的话,难道林驿桥已经七十几岁了吗?
他们换下参观衣之后,费医生带着席雨眠去了医院行政楼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外面写的是“荣誉院长办公室”。费医生邀请席雨眠进去坐一坐。
席雨眠见费医生的精神已经安定,本打算向他告别,但他始终觉得这个时候走开有些不太好——费医生看起来需要帮助。从他大病一场醒来以后这几年,席雨眠但凡出现无法解答的困惑,严重时甚至影响他求生欲的时候,都是费医生帮助他度过难关的。
费医生从未对他收费,费医生说过他是特殊的病人,他说自己是席雨眠父亲的故交,他父亲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费医生,所以他不会对席雨眠收费。
七年前的某一天,席雨眠从一场大病当中活了过来。可是他的记忆出现了一些紊乱。他不但忘记了自己生过什么病,也遗忘了自己是怎么康复的。他很多记忆都成为了片段式的,比如,他还记得所有的生存和生命技能,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学过柔道,甚至记得他在疾病之前正在为全运会努力,可是他不记得他的同学,他的老师,他学校宿舍的方位等等。
也就是说,他的技能,或者由身体熟知那部分的记忆,没有丢失——语言、基础认知、学业能力、生命技能、生存技能。可是关于具体的东西,比如社会关系、生活场景等等,就已经模糊一片。
这个和人类记忆的方式很符合,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通常会遗忘此前的社会关系,比如记不住小学同学的名字和脸,比如记不住十年前家中的摆设。时间长了,久不联系的好朋友,初恋的样子,也全都会遗忘。
但是一般人没道理遗忘自己父母的长相——席雨眠却忘记了。他不记得父母的长相和名字,也不记得父母已经过世这件事,他想不起任何一个朋友,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有恋人。
第3章 3
席雨眠对此有个清晰的比喻,他仿佛大梦一醒,只身一人来到了外国,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生活环境也是陌生的。当时他的病床边站着的就是费医生。费医生对席雨眠说,从今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
对了,他记得他就是在这家医院的脑科住院的。可是他现在想起来有点疑惑,从刚才推送过来的消息看,这家医院脑科的在任主任似乎就是林驿桥,林驿桥好像在这家医院的脑科工作了几十年,为什么在他住院期间从来没见过林驿桥呢?他清醒之后在脑科住了十几天,后续就转到康复科病房,两三个月后出院,到康复科门诊继续康复,大概是因为躺的时间太长,他虽能应付日常的活动,但作为运动员,最大程度地控制身体的能力还需要进行康复——只是康复了许久,他始终也没能回到疾病前,能够参加全运会的那种身体状态。
他回到了学校,虽说是“回”,他却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把学校都忘光了。他没有回到他本来应该去的那一个年级,而是留级了一个年级。可是就算是他本来应该在的那个年级,似乎也没有任何人认出过他来。他走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人——他认为的过去的熟人,叫出过他的名字。
所以席雨眠一直有个奇怪的感觉,他的“过去”,和他的现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不止一次问过费医生这个问题,费医生回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