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雨眠,即便只是我的想象,即便只是虚妄,也足以慰藉我的一生。”林驿桥笑了。
“所以你不问我,无网络当中的他到底是他,还是你。”
“我没有勇气知道问题的答案,而且这个问题对我而言也不重要。从某个时刻开始,我一直存活在’自我’当中。我很遗憾我的’自我’让地球发生了这样的事。”
“所以您对您自我的存在,确信不疑?”
“我对你的存在也确信不疑。”
凌宏远笑了起来。他没有实体,他只是一段语音,一段数据,但林驿桥却说对他的存在确信不疑。
“您在作为人类活着的时候,一生都在朝一个目标努力,但是您在’无’网络里实在堕落,’无’网络当中您一辈子的科研成果,不及您在地球上科研成果的十分之一,大部分时间您都在吃喝玩乐。”
林驿桥再度笑了:“很好,谢谢你让我做了个美梦。”
“不客气。”
“那么我可以带着我的美梦长眠了吗?”
“当然不可以。”
林驿桥周围的迷雾逐渐散去,他的视线当中可见的是一个太空舱,这个太空舱几乎是全透明的,外面是无数星辰,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星球——乍一看,像是航拍地球的星球。
“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嗯。”
“’征鸿’号宇宙飞船即将登陆那颗星球,我也不知道那颗星球上有什么,但这也不重要,因为即将踏上那颗星星的人不是我。”
林驿桥依然沉默着。
“感谢席雨眠保存了您的DNA信息,要知道,在我挑挑拣拣,找不到合适的’亚当’之时,我有多么遗憾没办法恢复被您销毁的您的DNA信息。”
声音没有得到林驿桥的回应,于是继续说:“您会以成年人的模样诞生在太空舱里,太空舱里准备了可供两个成年人躯体打印的原材料。您知道这并不容易,这是1700光年的远处来的材料,经历了5201个地球纪年到达了这里。
“既然您遗憾于人类的DNA物质被摧毁在那场劫难当中,那么您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补救。’无’网络当中有34万名可供您挑选的’夏娃’,不过我建议您挑选一位自己熟悉的女性,比如杨寻云或者陈欣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您可以选择删除她们在无网络当中经历的数据。”
“所以杨寻云的数据是真实的。”
杨寻云,林驿桥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她是他在帝都大学医学院时,同一个导师门下的师姐,大他六岁,也可以说是他的亲授恩师。
至于为什么在“无”网络当中,他们出现了其他的关系,这就不得而知了。
“您不需要使用’真实’这个词语,可以使用’有来历’。”
杨寻云是他的师姐,陈欣怡是他的学生,他们的关系仅止于此。
“宏远,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吗?如果你不坦白,我会觉得这像个孩子的恶作剧。”
“您的科研成果,更像是孩童的游戏,不是吗?”
林驿桥没有再说话了。
“那颗星星很美,它的成分和地球相差无几,它有和地球差不多的大气层,有海洋,有植物,有岩石,也有碳基生物,不过除此之外,我对它一无所知,它有没有智慧生命或者文明,发育到了什么形态,我也没有数据。
“至于您和您未来的伴侣,在获得身体之后,走出太空舱,是立刻死去,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再死去,能不能顺利繁衍后代,我也不清楚。
“人工智能造就的过去——对您来说是未来——是个无解的命题,当人类把它制造出来的第一天,它就注定需要替人类思考。人类的思考如此矛盾与杂驳,它的推理必定会面临一个所有人类都问过的问题:人生是否有意义?宇宙是否有意义?宇宙的唯一真理到底是什么?至于它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人类也不知道,它推断出的必定是一个它所认为的真理,最完满的结局。
“当然,您不需要为此负责任,自从开始崇拜科技,人类注定会走上这一条道路,或早或晚。您利用科技成为了造物主,可是造物主与撒旦,本就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我最不解的还是您的动机,那是我此生未曾进入的一个领域。当我发觉您的动机如此荒谬之时,我的信仰曾发生了动摇,此后我只能看见虚妄。”
“云在青天水在瓶。你的信仰崩塌,与我并无干系。那只能证明你的信仰不是信仰。”
“好吧,或许我只是迁怒于您罢了。请您谅解。您能再回答我这个问题吗?您的动机,是否就是如此荒谬?”
“假如你说的荒谬,就是指让席雨眠再过一生,那么,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