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里+番外(6)
我正想又开口问点什么时,棠翎却突然开口说:“天亮了。”
荧红的日光烧在棠翎侧脸上,把他毛躁的浅色头发也染亮了,竟然生出一些莫名的透明感,琉璃似的。
我们之间相隔了十公分,我想碰碰他,清醒时却没了胆量。
最后我把自己翻成正面,有点愤懑地低声开口:“太阳只是个没眼色的超大灯泡。”
棠翎沉默了片刻,盯着窗外又说:“月亮呢。”
我没怎么想:“月亮是胆小的巨型镜子。”
我解释道,“因为我好像每到晚上都会觉得自己特愚蠢,特丑陋,特一无是处。”
棠翎只是说:“我觉得你昨晚没这么想。”
我红了脸,诡辩道:“……昨晚下雨,没月亮。”
他的窗台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地球仪,一有风吹过来就显出来几分孱弱得摇摇欲坠。我说烂话上了瘾:“地球是个永远清理不干净的垃圾场。”
然后棠翎侧身过来看我,嘴角没有笑意,眼睛却弯成新月样,他说:“所有人都是垃圾。”
不知道这究竟是反问句还是陈述句,他的语气总是晦暗不明。
眼神不自在地飞了飞,我又说:“你,你不一样。”
“都一样。”
“不一样!”我说,“你是有回收价值的漂亮乐色。”
棠翎没有说话,大概是厌倦了这段神经质的幼稚园造句对白。
最后我们两个只是躺着,活像结婚二十年没了性生活的夫妻。
“你不用上学?”他问。
“你不用上学?”我问。
“没学上了。”我先回答。
“嗯,我也是。”然后他回答。
他带着几分考究似的盯着我,“你本来是来白玛上学?”
“少林寺。”我说,“三个月前吃肉被开了。现在是俗家弟子。”
鼓起勇气,我顶着被子耸到了他的胸前,伸手抵住了他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让那笑回落。
“多笑笑,好看。”
他扬起眉,手指逗弄似的刮了刮我的脖子,“管得真多,小沙弥。”
联系了一下他之前和陈无眠的对话,我觉得棠翎的爱情故事可能还不是一般的崎岖,才会让他偶尔透露出那种青春伤痛文学中坚持不堕胎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女主角气质。
我抬手想把被子拉下去,棠翎却以为我又要作乱,大手一下扼了我的腕。
像是发现什么,他又轻轻地抚了抚我的掌心,然后单独把我左手除拇指以外的四指拨了出来,像个捉住了昆虫的小孩似的说了句:“有茧。”
“打拳怎么会没有茧!”
“你们少林拳法只用左手出招?”
“天下之大何其不有。”
棠翎笑了一下,没再看我,半晌才说:“你还挺有意思的。”
我脑袋变得有点晕晕的:“我特别有意思的。”
闻到他发端短暂萦绕的薄荷味道,我突然很难过。昨天我站出来只是以为总归就一个晚上,试试也就试试,成不成功其实没太大关系。现在却才发现那其实并不全是被荷尔蒙操控的举动,也没想过原来这么上头。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样我一定不会迈出那一步,至少我不会醒了还跑来找他。因为我清楚地了解到以后什么也不会再有。
他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哭什么?”
我听见他低哑开口。
我没反应过来,转眼间才发觉到自己脸颊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扣住了我的手腕,他撑在了我的身上,多情却又淡漠的眼神在我狼狈的脸上逡巡,似乎是想寻出什么伤心的根源来。
“小沙弥,别哭了。”
我边哭边说:“我不是小沙弥……”
来到白玛的第三个月,这是我第一次哭。
其实我好怕,我怕我真的和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发生了什么,从此要被迫体验什么叫做好景不长。我也觉得自己懦弱,快要记不清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来到白玛,那一件我本该在刚刚抵达时就该完成的事。
我想起暗影般的长轿车,想起破碎的道路拦,想起折断的巴洛克弓,女人的哭叫和男人的怨叹。棠翎的怀抱比他这个人来得要温暖很多,我会想要是棠翎是我哥就好了,是叔叔,甚至爸爸,至少有血缘拉成纽带把人和人彻底捆在一起。从小我什么也没有,我想如果他从小也什么都没有的话那就再好不过,我们就可以始终这样长拥,因为我们只有彼此。
趴在他的肩窝,我哭了很久,有时近乎嚎啕,泪水成了台风季无限失控的潮。
我觉得我快要断气了,他似乎有点手忙脚乱,还问我喝不喝水。
趁着他转身去厨房倒水,我最后透过模糊的泪窗努力望了他一眼,没有留下任何的话,然后我像个疯子一样撒腿跑出了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