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沉吟道:“倘若当真如此,怎会这么些天也未能叫他开口?虽说一千大洋是笔巨款,但只为求财,何必对幕后指使者忠心至此。”
“他有个相好在本地,听那意思,是怕连累对方。”
安裕容嗤笑:“居然还是个多情种。他那到手的五百大洋,尽数送了相好罢?”
颜幼卿道:“这却是不知道。只是今日我与警员一道,寻至凶犯招供的住处,已然空无一人。问了左右邻舍,说是月余前男人出了门,很快女人便下乡探亲,至今未归。那住所细软全无,女人大约是得了风声跑了。”
“这女人说不定与幕后指使是一伙的,专为引人入彀。”
“那倒不见得。凶犯与联络之人仅见过两次,一次商谈交易,一次送来枪弹与定金,车次时间消息乃是信件暗语传递。今日详细招供了其人形貌,午后警局全体出动,在他二人会面之处及沿途查问,竟毫无线索。可见多半做了伪装。对方行事谨慎隐秘至此,应当不会安排一个女人出面,反而容易暴露。”
颜幼卿说得有理,安裕容面色沉下来。如此一来,最为显著的一条线索反而毫无用处。
二人商议许久,最后说定颜幼卿在警局调查组中跟随到底,直至查出案件结果。安裕容有江南艺专聘约在身,不好缺课太久,暂且托人捎信回去请几天假,留在申城看看情形再说。
“阿卿,此事干系重大,牵动各方,你千万小心。便是有所发现,也务必谨慎行事。据闻申城警局局长钱汉章属老牌革命党,是宋承予直系,在追捕刺杀尚先生真凶一事上,理当尽心竭力。然事发地火车站属于租界共治区域,归洋人总巡捕房管辖,究竟与哪一派人士亲近,谁也说不清楚。形势复杂,人心难测,你一定记得不要轻举妄动……”
安裕容苦口婆心,反复叮嘱,颜幼卿心内不觉愧疚。虽说此番介入,是两人共同决定,然若无自己坚持,峻轩兄定不会同意深入至此。但二人之间,早已无需多言,既心意相通,自是共同进退,彼此扶持到底。故而只点点头:“我明白的,定将自身安危置于首位。你别担心。”
安裕容想摸摸他的头,却觉此刻眼前人沉稳如磐石,一力担当,似乎需要安慰的反倒是自己,遂张开双臂,改为拥抱对方入怀。颜幼卿反手抱住了他,脸贴在肩颈处,亲昵地挨蹭一阵,轻声问:“阿哥,你在这里待几天?”
安裕容听出他心中不舍,觉得舒坦了些,道:“今日与杨兄会晤,倒是说了不少事。”
两人一早上门拜访杨元绍,颜幼卿拿到荐书便去了警局,安裕容不着急走,留下与对方多说了些话。
“杨兄提及尚先生遗言,把如今咱们住的那所庄院给了你我,道是回头理出地契便送过来。”
颜幼卿吃了一惊,旋即难过起来:“那般境况之下,尚先生竟然还惦记这点小事。”
安裕容叹口气:“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豪杰自多情。听说他家中已无近亲,将部分私产分赠友人,其余均捐献给了革命党总部。清湾镇是个好地方,那庄院你我住熟了,况且也不该辜负尚先生一番心意,因此我应下了。不过我打算杨兄若真拿来地契,便按市价折成银元给他,算是替尚先生为革命事业尽一分微薄之力,想来他不会拒绝。”
颜幼卿亦觉如此最为妥帖,十分赞同。安裕容又道:“尚先生遗下大量手稿,亟待整理,杨兄虽有心却无力。我提出帮忙,他已然答应了。因此我想这几天先同他理个章程出来,之后便可带到庄院去做。艺专那边,大约再多告假三日。回去之后设法请叶校长调一调西语课,争取调出两日连休,如此便可利用休息日进城来看你。”安裕容微微一笑,“还得趁这几日再租个房子,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住在旅馆诸多不便,还是应当另外安顿。你说好不好?”
“阿哥……这当然好。只是你太辛苦了。”两人原本便抱在一处,此时颜幼卿愈发舍不得分开,心中歉疚又感动。总是自己一时任性,峻轩兄处处周全,大抵所谓有恃无恐,便是如此。
“不辛苦。不是说好了么?我们一起为尚先生尽一份心力。警局追查是一方面,凶犯动手时机那般精准,其消息来处,总有个源头。这几日我在杨元绍身边停留,若有蛛丝马迹,说不定就能发现端倪。往后还能借取送手稿多打交道……”
颜幼卿听他这般说,陡然紧张起来:“阿哥,你怀疑……”
“尚先生自始至终,对杨元绍都极为信任。目前看来,他并无明显可疑之处。然而……”安裕容摇摇头,“不过是我心中些微疑虑,要说理由,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午后无事,我仔细回想这几日过程,总觉他悲愤情绪之外,隐约有恼怒愧悔之意,怕是有些内情藏在心里没说出来。还须寻找机会,多多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