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73)
各路关卡全部封死,但凡有在租界有房产或者门路的人早已拖家带口前来避难,商会组织有志者搭建临时救济点,给无家可归的难民提供粮食和补贴。
薛从淮为处理手头的股票期货耽搁了时间,没能及时逃出去,这会儿便被堵在法租界新区的公寓里,大门一闭终止了一切活动。
用他的话说现在华区已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像他这样平日里长袖善舞的活跃分子,一旦被盯上了撇又撇不干净,搞不好就被当成汉奸。
短暂的混乱过后租界区逐渐恢复了秩序,祝南疆以为危机已然过去,又试试探探地开始在华区露面。
早在五年前日本第一次炮袭上海之后江南印书馆就在香港建立了分厂。7月平津开战,馆长一边安排管理所等主要机构往租界区转移,一边把贵重机械和大半的职工派往香港。香港实际上成了印书馆的运营中心。而以编纂室为中心的少量人员依旧留在上海,从事战时教科书的编纂工作。租界内成立了临时办事处,温长岭任副处长,同时负责香港和上海之间的运输。
只要哥哥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就是安全的。祝南疆觉得这样挺好,他跟温长岭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开战前还近了一些,既然如此就更没有理由逃走了。
.
两天后他从手下探子口中得知日本军部已在华区成立了新政府,叫什么“上海市大道政府”,问主要官员都有谁,却是答不上来。
“三爷,我听说田东宝要当情报处处长。”
“谁?”
“田东宝,前些年在俞善锟手底下做事的那个。”
祝南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谁。
大约四五年前俞家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内斗,俞老爷子差点被亲信之人炸死在自家车中。事后虽然进行了大清洗,但俞家元气大伤,企业损失近乎一半。原本替俞善锟经营赌场的田东宝趁势脱离俞家自立山头,听说是去了南市区和日租界发展。
祝南疆本来就对田东宝不甚待见,除了不可避免地在宴会等场合相遇,平日里私交几乎为零。
说起来此人也算是个嗅觉灵敏的野心家,在租界区有好几处房产可供避难,怎么就自甘堕落做起了汉奸?做汉奸能有什么好前途呢?
司令部早已撤走,今后同工董局打交道的是大道政府,祝南疆急于知道新设立的各部门里都有些什么人,边派手下继续打听边动身去找薛从淮。
——对方常年混迹于各色商人之间,有时候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到了薛从怀在新租借的公寓,祝南疆惊悚地发现对方目光呆滞蓬头摊面,房间里堆满了罐头和换下的衣物,周遭弥漫着一股不太纯正的臭气。
“老薛,你……没女人伺候你就活成这副样子?”
“祝探长,还是你胆子大。”
“我怎么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敢抛头露面?”
祝南疆原以为薛从淮是离了老婆生活不能自理,交谈之后才知道对方是被日本人吓破了胆,白天黑夜不敢踏出房间一步。
“月初的时候有个日本朋友跟我说上面有意向叫我去当新政府的财政部长,我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我就是个生意人,哪里做得来什么财政部长?谁知前几天真的有人找上门来!”
“找谁不行,为什么非找你?”
“怪我平时跟日本人走得太近,不然……”薛从淮拾起挂在沙发上的毛巾抹了把脸,“要说资历和人脉,那赵老板可比我说得上话,他当过两年商会主席。”
“赵文寅?他不是前天被车撞死了吗?”
“我就是要说这事!听说本来这财政部长是要请他去当的,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波折……赵老板是前天出的事,报纸上说是车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日本人干的。”
“是没谈拢还是赵文寅不肯合作?”听他这么一说,祝南疆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反正被新政府盯上绝对没有好事,赵老板前脚刚死,后脚他们就找到我,这,这……”
“你答应了没有?”
“还没,我说要考虑一下。”薛从淮说着说着开始发抖,“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们马上又会找上门来,再不给答复我恐怕就要跟赵老板一个下场。”
祝南疆安抚他道:“别急,就这么点事不至于要你的命,赵文寅可能还干了别的惹到日本人。”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你不是要去广州吗?怎么还不走?”
“错过了一趟船,现在再搞船票就不容易了,最早也要等到下个月。”
“你先别急,我替你想想办法。”
“祝探长,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指望有谁能帮我了,我的那些朋友们逃的逃躲的躲,没死就算是好的,能靠得住的也只有你了!”薛从淮哆哆嗦嗦地进了卧房又出来,手里拿着枚黄皮信封,“这是我最后整理的一笔款子,存在花旗银行,用的是假名。我要是出了什么事,麻烦你想办法把它交给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