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晤+番外(4)
空气又沉寂了好一会儿,少年复又打起精神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的书。
那是先生用Montagut钢笔摘抄的诗集,手里抱着的是先生送来的礼物和信,门铃是先生说没有收到他的信时,可以怀抱着期待欣赏的歌。
先生在写信时总喜欢在信尾加一句:总想着你也会喜欢,所以便想着随信寄予此物,愿生生欢喜。
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消去了他常在收信平白生起的异样一一是“生生”一称。
记得自己在前几次写信时偶然提起过被陌生人喊生生的困窘,而先生却在回信时花了一大段反思是自己顾虑不周,让别人平白给占了便宜。
一一所以这次的收件人改成了季先生,而先生在写“季”字时好似尤其用力,显得“季”字尤其深色,尤其显眼。
少年如同小心呵护薄翅的蝴蝶般,先是微微拽起干净的衣服抹了抹手,而后小心翼翼地帮盒子脱下一层层华裳。
盒子褪去伪装後,一阵淡淡的雨潮味扑面而来。想来写信时,先生正在咖啡馆,听着雨滴敲打声,钢笔伴墨落纸成字。因他总在信中赞叹隔着玻璃所窃见的雨夜的美,不止一次说着想携他出席这场盛宴。
少年如同照料脆弱的初生花蕾般,温柔地抚着盒子,想到这里,嘴角轻轻地拉出微微上扬的弧度,但这仿佛一瞬即逝,而后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其中却仍隐约带着一丝愉悦。
"斟酌再三,信末还是决定冒着被先生认之为不解风情的可能,想请先生消去随信寄予厚礼的习惯。无法赠予能配得上先生的物品,我受之有愧。更何况,心意一事,谈起物质便会变得世俗,先生的心意,已然随信而至了。"
一一终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这次随信送至的不是什么有着举世知名品牌的物品,比如象征海洋与天空的克什米爾蓝宝石,或是撩人的灰琥珀香水,而只是一本薄薄的笔记本,封面是用铅笔素描而成的一枝白梅,细幼的树干上生出数点白花,其上点缀着皑皑白雪。左下角写着"致生生",字体大气飘扬。
先生终于又要出诗集了吗?季渝生立刻拿出盒子里的另一封信。
信件的开头首先是对事务繁忙导致延迟寄信的道歉,接着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问候,对于自己回信里长篇大论的解释也只礼貌地说明白了,还得体地道歉,说希望以后还能以书友的身份往来。
对于随信而至的礼物,先生在信里只略略提了几句: 是一本刚开始着手准备的诗集,却因着天气突如其来的变化失去了灵感,若一直放在眼前瞧着,想来灵感也不会主动敲门,倒不如寄予生生。还请替我好好保管吧。
原来并不是致送予生生,只是让他代为保管,季渝生心里莫名升起的期待感一下被字词间的事实压下。想起几分钟前因为致生生三字躁动不已的心脏,此刻一层桃粉色瞬间沿着脸颊爬上眼尾,仿佛半熟欲裂的水蜜桃。先前下定决心送出的信,果然一如自己所想,偶尔想起就会后悔。
先生最后还加了一句翻译过来意义不明的法语 :
窗外的常春藤在等春天,但是春天不知道,于是常春藤只能以朝圣者的心情等待一年春天与常春藤拥抱的春日。
读完整封信,除了最后那句意义不明的法语让人疑惑以外,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先生失去灵感一事。想来以前每次信中提到灵感渐消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先生这次虽然信里说是因为气候生变,但季渝生断然不会相信,先生这次,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只有到这种时侯,他才会后悔当初结交笔友的时候不该提出必须接受互相隐瞒身份这一项,若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导致像现在这样,连先生的姓都不知道。先生对于季渝生而言就像是被盖上乳白色薄纱的被框在金丝雕刻里的画像,对于他的容貌似乎隐约可见,但对于他的身份却一概不知。
先生在信件中给予自己许多支持,就像厅内的常青藤一般,总在他被世界的味道熏得作呕时,慢慢为他的房间染上清新的自然腥味。但自己却尽十分努力也仿佛无法帮助到先生丝毫,就像被拔去双翼的飞鸟,想要尽力在天空飞翔为蓝天添色但却无能为力。每次先生信中感谢他的安慰,说觉得他是自己生命里青葱的Chloris(绿色)的时侯都觉得像是先生良好的教养与绝不会缺少的礼数而已。
在翻开了诗集,他的手指不知为何烧得炽热,翻开诗集的第一页时,拇指触碰过的位置在移开后仿佛还冒着热气。这本诗集的第一首诗也只写了一半,虽然不太看得懂法文的诗词,但每次努力查字典尝试去明白後都会感叹一句,像先生这种人,实在不该被埋没在小镇里,而应该去打破世俗既定的规则,成为别人生命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