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31)
原本三魂七魄不在身上的尤愈被亲哥的沉静安抚住了,尤家老二一节一节地吸着气,又缓缓呼出,终于转身落寞地离开了。
四号手术间又恢复了严谨有序的工作状态,老牛透过镜片轻轻环顾一圈,似是叮嘱又似是威胁道:“尤愈刚才没来过,管好你们的嘴。”
手术间的各位平静地应了声,继续投入这场意料之外却又与平常毫无两样的手术之中。
随着尤慰拨开血污逐渐深入,现场的人声越来越少,除却呼吸和必要的商议,整个手术间里只剩下机械相碰和机器运转的声音还此起彼伏着。
手术室大门外的长廊最右端有个小隔间,里面放了两个折叠轮椅,据护士长说是为等在手术室外焦心的家属们准备的,总有些人会用上这些不时之需。
尤愈用饭卡轻巧地撬开门,钻了进去,他现在急需一个谁都找不到他的地方冷静地独自待会儿。
昏黄的感应灯因为他的闯入亮了三十秒,接着它没有再捕捉到别的动静,又自顾自黯淡下去,隔间再次陷入黑暗。
尤愈确信自己不再爱着郑玺,不会再为他心动,不会再憧憬与他膝盖相抵交颈入眠的生活,不会妄图参与他后续的人生。和郑玺分手是尤愈这前半生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即使到现在他也从未后悔。
可为什么听到他受伤的消息,自己会这样不安……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果然是剪不断理还乱,即使他早就与那个人划清了界限,却仍能感受到一股又一股脆弱和无力在他胸口蔓延,仿佛在提示他当年和现在,从始至终的无能。
十年前,他和郑玺青春年代犯下的“错误关系”在越来越现实的人生选择路上被家长撞破,不得不落得个“仓皇纠正”的结局。
郑玺的父母央求又充满恨意的神情,直到现在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尤愈当时已无父无母,所有的家人不过一个自己还在水深火热的小舅舅、一个只早他十几分钟出生的孪生哥哥和一个学龄前的表妹。
他这样孑然一身的人,如何能有勇气与郑玺那样传统圆满的家庭抗衡?
所以后来,即使他从来对学术没有多大兴趣,只一心想呆在临床工作,也果断地说了分手,逃也似的远走他乡,跑去大洋彼岸参加那个劳什子的交换生计划。
如郑玺的父母所说,他们不开玩笑,一定会将儿子的未来安排妥善。于是等尤愈再回来,看到的是万事终于落定,郑玺不再挣扎,有了近乎完美的新生活。
尤愈曾远远地目送过他,在郑玺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之后,尤愈便接受了自己已经恢复单身的事实,他没有寻求新的关系,而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猎艳,尽情纵欢,享受□□。
每次遇上合眼缘的,幸运度过一次愉快的夜晚,尤愈就会将一种想法往心里深种一分——他本来就该是像海浪一样翻滚纵横的人,朝时起意,暮时消弭,去你的情深义重。
去你的白月光。
矫情什么呢!
想到这儿,尤愈终于放松下来,他缓缓呼出口气,半倚在墙上等自己发凉的手脚回暖。
一道消息提示音从他口袋里冒出来,敏感的声控灯一下亮起,尤愈下意识半眯着眼解锁手机,就看到“不是狗是狮子菡”给他发来消息:你没事吧?
即使很久没有体验过,但这样单纯地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不错。
尤愈轻笑着打了两个字:没事。
狮子菡秒速回:我在的,如果你很难过的话,我可以和你说说话。
尤愈:你在哪儿?
狮子菡:门外。
……你打开门就能看到我。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编辑完,小隔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原本正对着小门徘徊的顾菡猝不及防被吓了个趔趄,依着惯性整个人靠到身后的墙上,以稳住自己不要摔跤。
打开门的这个人芝兰玉树,高挑俊秀,浑身散发出一种令顾菡熟悉的荷尔蒙,他从容又温柔,总在引人想入非非。
顾菡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口水。
尤愈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血色和笑意重新覆盖他的皮肤,他温柔且从容地凝视着顾菡的双眼,看了好一阵才开口:
“尾款,你想要我什么时候支付?”
人在溺水的时候,手总是不停划拉着,试图抓住些什么让自己不要继续下沉。
顾菡和尤愈,似乎都认为对方是那根浮木,此时的他们不再矜持,脱下伪装,对视的眸子里装载着满满的火。
欲念之火。
“今晚。”顾菡说。
晚上八点,顾菡把顾小猫的饭盒收了,伺候他洗漱完毕,没和往常一样再留下来和他讲会儿闲话,而是着急忙慌地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