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30)
尤愈对顾菡比了个静候的手势,从口袋里拿出电话,刚按下接听,江祐就好像扫射的机关枪一样突突讲出了来电之意:“三十分钟前郑玺因为从高处摔落被送来急诊,救护车来时所诉,他有过短暂的中间清醒期,同时脑膜刺激征表现明显,疑似蛛网膜下腔出血。身上多处外伤,肋骨骨折,左肺有根断裂的骨头插进了肺里,气胸。现在呼吸外科和神经外科都已经在四手术室紧急手术,你哥……尤慰亲自上台了,他让你放心,并嘱咐我问你,你和他提过的,郑玺小时候有过脊柱侧弯矫正史是不是真的?”
怎么会……
听到郑玺两个字的时候,尤愈冷静清晰的大脑在某一个瞬间空白如纸,这人对他来说是哑雷暗弹,是早就背道而驰的……第一位恋人。
他拿住电话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郑玺为什么会受这么重伤……该死的,见鬼的,他父母不是保证过不让他参加危险的任务,拦住他投身武警行业的吗?
尤愈狠狠地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下,他必须要依靠强烈的疼痛感才能唤回四处乱跑的神智,才能一字一句把江祐的话理解进脑子里。
直到江祐最后一个问题提出,他的神魂才完全归位,言简意赅道:“是。”
江祐没有一点顿挫:“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去接替老牛完成他那台手术,让他去第四手术室会诊。CT下看,郑玺四、五腰椎滑脱,已经压迫神经了,情况很危险。”
尤愈勉强从喉咙口扯出一声“嗯”应付江祐。
对方在挂断之前,似是轻声叹息着道了句:“你都好不容易走出来了,老天真是爱折腾人。尤愈,看开点。”
可惜尤愈此时脑中正在放和郑玺相处的跑马灯,他什么也听不见。
郑玺曾经是他人生里的一道光,即使两个人十年前就已经分道扬镳,尤愈也不能磨灭或者否认郑玺对他的影响。
如果一个人从十四岁开始参与了你的青春,每天风雨无阻地陪你上下学,永远把他认为最好吃的都留给你;如果一个人在非典扩散,全城戒严期间还担心你的情况,每天都要和你通话,安慰你,让你相信你的父母一定可平安回来;如果一个人在你家窘迫到要卖房子才能上学的情况下,还坚定地摩拳擦掌试图和你一起走剩下这辈子的人生,在你对前途对未来最迷茫的时候,心无旁骛地对你说:“试错了也没关系,我先一边工作一边养你读书,要是不合适,我们再换方向嘛。”
如果你们是朋友却胜过朋友,是知己却胜过知己,是爱人却等同家人。这一生,能遇到这样的人,便如同拥有了一块主心骨,是幸运。
如果你们没能一同白首善终,那也不是不幸,而是造化不够。
他会变成你心里的一块碑。
第12章
尤愈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的手术室,不知道自己怎么换的洗手衣,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开的四号推门。
这个急诊手术,这个平时尤愈路过了无数次的四号手术间,这个曾经相当于他哥第二个家的脑外科手术间,除他之外,现在一共站了七个人。
监护仪安静地工作着,还未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滴滴声,补液的盐水沿着软管输入到郑玺的体内,无影灯照在手术野上,绿色治疗巾下藏着他旧时的爱人。
自动门缓缓关上,暂时得空的麻醉科抬起头辨认来人,看清楚这大高个的身形和那双天生温柔的眼睛之后,轻声地再确认:“尤愈?”
音量不大,但整个手术间的人都听得到。
主刀的尤慰手头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抬头,低声问护士要一块纱布。
倒是已经穿上手术服在旁观察病情的老牛疾言厉色,双手揣在胸前无菌区,对着尤愈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滚出去。
尤愈眨眨眼,游魂一样的神智终于回到了身上。
他干干地道:“我就……旁观,可以吗?”
“更衣室大门前贴的三原则被你吃了?滚出去,不说第三遍。”
江城大学附属第二人民医院外科手术室三原则:一、严格遵守无菌原则,时刻谨记慎独精神。二、合理安排手术时间与空间,不做无谓逗留、旁观与嬉闹。三、严禁医者为直系亲属手术,对其他关系亲近者也理应回避。
牛主任在手术室一向说一不二,他这话一出,谁也不敢帮尤愈,即使这手术间里所有人都和尤愈关系交好,且他看上去真的很无助。
是他同胞的亲哥尤慰打破的沉默,他说:“小愈,出去,放心。”
主刀的尤慰依然没抬头,他声音很低,寥寥六个字,却拥有着极强的能说服尤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