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211)
“谢默斯大叔,”丽兹抱紧手臂,将双眼浸得通红的泪水已在风中干涸。“我改变想法了。”
谢默斯扭过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丽兹轻咬下唇,手指攥紧了衣裳:“我听码头的人说,这里的船不够,没法把全部市民撤离出去——就算再来几艘恐怕也不行。”
“我知道这个情况。”谢默斯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所以,这批书就不用运过去了。我们租的那艘瓦瑞娜号还有大半空间,可以留给其他市民。我知道装不了多少人,但能救走一点是一点。”
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她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
谢默斯一愣,随后轻轻点头:“就这么办吧。”
他转过身,虔诚地注视矗立在图书馆中央的神像:“没错,知识是至高无上的,可要是没有了人,这些知识又有何意义呢?只要他们活了下来,银湾塔的生命就会在他们身上延续。”
丽兹看着谢默斯,问道:“那么你呢,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谢默斯坚定地回答:“不,我会留下来。”
丽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很清楚等待玛伦利加的会是什么。
而谢默斯已经做好了为银湾塔“守墓”的准备:“你知道侧塔的机关吧?那可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去处。虽然不是所有藏书都能逃过一劫,但只要保住一部分,哪怕只是一两本书,我们的努力就不会是徒劳无功。”
久违地站在银湾塔檐下,如漂泊半生的游子终于回到故乡,谢默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能救一点是一点’,是吧?就像守备军的战士一样,丽兹,你我都在为玛伦利加而战,相信这也是老师希望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Refrain - S.E.N.S.
☆、第七十七章 黄昏
银湾的海面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响起船歌,甜美的摇篮曲连同窗后透出的烛光一户接一户地销声匿迹。
混乱惊惶的日子里,白昼与夜晚的界限似乎也随之消弭。夜空被云雾遮去大半,投向地面的月光再婀娜动人,码头上彻夜长燃的火炬再温暖,也无法让人抛却心中的恐惧,无忧无虑地沉入没有战争的梦乡。
路易斯孤身一人坐在银湾的灯塔下,将自己浸入这片远离人声的寂静。周身除却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便是冬季海滨冰冷咸涩的空气,是他熟悉的玛伦利加的味道。
不,不是纯粹的寂静。只是断断续续的喑哑嗓音已和风声融为一体,让路易斯一时分不清那是大雪将至的讯息,还是谁的号哭或怒吼。
码头边缘的流浪醉汉没和其他平民一同祈求登船逃离的机会。
他本就无家可归,习惯了过一天算一天的活法,就算玛伦利加沦陷在即,也不会多想明日如何——“担忧未来”是意欲求生者才有的特权。在这最长也最令人不安的夜晚,他趿拉着踉跄的步子,走得东倒西歪,不成调地大声唱起过去时常听见的歌谣。
“玛伦利加的水手呀——钟情于,嗝——钟情于美丽的姑娘。他潜入海底寻找……对,寻找贝壳!好搭配姑娘的衣裳——”
他将每句词的尾音都拖得很长,又发泄似的塞进些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就连声音都带着浑浊的酒气,实在说不上好听。
没等最后一段唱完,醉汉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颓废的歌声随之戛然而止,人也干脆就势趴在地上昏睡过去。远远看去几乎分不清是醉倒的流浪汉,还是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路易斯抬起头,看着灯塔上透出的暖烘烘的火光,只觉得这份安宁几乎要和现实脱节。
耳畔缓缓靠近的脚步声拥有他最熟悉的节奏与音色。
然后,艾德里安挨着他身边坐下。
“你难得回一趟玛伦利加,眼前却是这么……混乱的局面,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对不起。”
就算看不清艾德里安的表情,路易斯也能听出话语中强烈的愧疚感。
十六年过去了,就算身份不同以往,艾德里安依旧会下意识地优先考虑他人的感受,总想着不该亏欠对方,却又生怕如此说话显得生疏。
这叫路易斯感到既怀念又辛酸:“开口就是道歉啊……”
撑在地面的左手向旁边摸索几寸,正好能扣住另一个人的右手。
“能真正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这一事实让艾德里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仍是苦涩的笑,但其中多了几分见过大风大浪的坦然:“我道歉一向是真心实意。”
正如路易斯所想,继任托雷索族长、担起飞狮公馆的大梁之后,现在的艾德里安已经拥有平视自己的资本和气势,反倒是路易斯产生了些许微妙的自卑,但艾德里安那些不曾改变的习惯同时冲散了这份自卑乃至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