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125)
落石堵住了离开圣殿的道路,以至于他没能等到下一位继任者将他入殓。
而在这位守墓人孤独离世的七个多世纪后,托雷索的现任族长与教团异端审判官终于走进圣殿,为他举行了迟来的葬礼,让这位无名的守墓人于棺中长眠。
海格和萨缪尔花了些工夫,才把守墓人的尸骨完整地移进那副空棺椁。他们将守墓人的双手在胸前交叠,让他的离去显得安详一些。
合上棺盖后,海格对萨缪尔说:“我们没法在这办什么祭祀仪式。但你是族长,代表托雷索家族为他念个悼词还是可以的。”
萨缪尔回过神,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代表教团做个见证,就像当年建起圣殿时那样。”他感激地看了海格一眼。“谢谢你愿意为我的祖先做这些。”
海格简练地回答:“都是职责所在。”
萨缪尔明白,海格这么做不是因为居高临下的同情和怜悯,而是出于敬重。在这一时刻,在神圣的牺牲者面前,他们之间的种种过节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托雷索的族长理正衣冠,左手轻按刚合上的棺椁,闭着眼微微颔首。
“我,萨缪尔·索拉里斯·托雷索,托雷索家族的现任族长——”
海格也庄重地报上了自己的全名与头衔:“海格·乌泽林·索伦,教团首席异端审判官。”
“——特在此洛格玛圣殿,祭奠自圣女索尔缇以来的二十三任守墓人。”
“以及圣徒罗兰德。”海格补充道。
“你们守护洛格玛圣殿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们将接替你们的工作,继承你们的意志,将圣器‘大河之骨’……”
萨缪尔的话戛然而止——他已经对接下来该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他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祭坛和壁画:“海格,你还记得我们刚才看到的罗兰德和索尔缇的记忆吧。她提到圣器的本质,说那不是神迹,而是灾变的根源。”
海格的表情也骤然冷了下来:“啊,当然记得。”
“如果真是如此,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带走圣器。”萨缪尔的语气很坚定。“哪怕这有悖你们教团的命令。”
海格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只是执着于‘带回圣器’吗?”
他握着剑柄,与萨缪尔一同走向祭坛。
“你那位探险家朋友说,他认为教团必然走向没落,即便找回圣器,结果也是一样的。”
萨缪尔愣住了:“胡塔还对你说了这些话啊……要没那位大副管着,他就总是口无遮拦。”
海格却表现出意外的坦然:“也许他说的没错。教团之所以对圣器充满执念,正是因为它已日薄西山,需要一剂猛药延续自己的生命。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从这里带走圣器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洛格玛灾变之时,托雷索家族死得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口,镇守此地的教团战士也死伤惨重。漫长的时间使后人无法拨开真相之上的层层雾霭,反倒将圣器“大河之骨”当作通往救赎之路的路标。
最后的守墓人在书案上留下了历代积攒的研究手记。可惜那些纸张过于脆弱,稍微碰触即刻化作齑粉;羊皮纸上的墨迹也早已斑驳不清,萨缪尔只能艰难地辨别出用古文字写下的片言只语。
于是,萨缪尔与海格将视线移回祭坛。
教团与托雷索家族汲汲以求的圣器就盛放在祭坛上。一截不到二尺长的蛇骨,底下垫着残破的教团旗帜。
然而,与罗兰德、索尔缇在古战场上拾得的洁白无瑕的蛇骨不同,眼前的“大河之骨”已是通体发黑、伤痕累累,就像索尔缇棺上的石心玫瑰一样爬满裂痕,每条缝隙都饮足了陈旧的血液——大概是托雷索家族守墓人的血。
他们已无法分辨,是圣器因血而堕落,还是鲜血揭开了圣器本来的面目。
萨缪尔尝试触碰圣器时,出于对萨缪尔直觉和判断力的信任,海格没有阻止他,只是竭力将担忧藏在心底。
也许这一次,他们将和那两位先驱一样,无限接近灾变的根源。
碰到蛇骨的瞬间,萨缪尔再次感受到了共鸣的力量。洛格玛圣殿的过去与现在于意识的空间里交叠,眼前巨幅壁画也逐渐清晰起来。
萨缪尔终于明白上面画的是什么:那是一条将身形隐藏于世间万物之后、向着天坑盘旋而上的巨蛇,是贯穿了时间与生命的世界之蛇。
画面底部,蛇尾勾着烈火、闪电与洪水,衣不蔽体的“人”和被同样卷入灾难的野兽在地狱般的光景中求生——这是人类尚未成为万物灵长的远古时代。
后来,袅袅烟火藏起了巨蛇的身形,画面上开始出现简陋的房屋和农田,人类告别了蛮荒时代,迈出通往文明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