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鹤叹了口气。

暮色透过夹在墙缝里的几寸空间，斜洒在赵如鹤的窗口，屋内已经有些黑，看不清计诚的脸。两人沉默着，最后还是赵如鹤先开口：“抱歉让你听到这些糟心事……”

“不，没有。”计诚立刻否认，但他这时心里乱得很，就算是语文老师也无法帮他说出什么话来。

他继续沉默着，就在赵如鹤打算回去继续吃晚饭时，计诚突然道：“我能问问吗？不说也没关系……”

赵如鹤手指拂过白墙，刚好在此刻摁亮灯，正好看清计诚一脸欲言又止。

他笑了笑：“没什么你不能问的，问吧。”

屋内骤然亮堂起来，驱散了刚才黑暗里那点沉闷，计诚仔细瞧着，见他情绪还好，叹了口气问：“你跟家里是……怎么了吗？”

赵如鹤坐下来拿着筷子，拌了拌已经黏在一起的面条：“我大学的时候和家里闹了点矛盾，被赶出来了。他们不太愿意承认我，就这样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计诚却捏紧了桌沿，他艰难地张口：“什么矛盾至于这样……”

赵如鹤停顿了片刻，轻轻说了一句话。像伸手揭开窗户纸，又像打破了立在身边的玻璃罩壁，这话让他觉得能痛快地呼吸，又觉得有种赤裸裸的痛楚，他说：“因为我是个同性恋。”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来自计诚的认可，又或许是借此机会才终于说出口的坦白。这让赵如鹤觉得自己卑劣，但不论如何，他说出口了。

计诚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赵如鹤。

“抱歉，我不该……”赵如鹤刚想说话，却被计诚打断。

“不，你不要道歉。这没有什么……是你家里不对，他们不应该这样对你，性取向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你这么优秀，又上进又有责任心，只凭这个就要和你断绝关系……真的太离谱了。”计诚语速有些快，虽然很平静，赵如鹤却听出一些急迫来，好像话的主人想把所有安慰的话一股脑全部倒出，用这些温柔的言语将赵如鹤包裹起来，从此免去赵如鹤直面伤害苦楚与委屈。

赵如鹤轻轻打断了他：“计诚。”

计诚安静下来看着他。

“我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赵如鹤笑了笑，“你不要这么紧张。”

“我哪有紧张，我紧张什么？”计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终于强压下来心绪，随意说了一句。

赵如鹤听他狡辩，心说这朋友或许从今天起是真做不成了，或许他不该这么唐突，但近在咫尺的、非常渴望的苹果，哪有不踮起脚伸手够的道理。

赵如鹤看着计诚，以最简单的语言直白开口：“紧张我是个同性恋。”

楼外暮色如火，坠在地平线上的层云像燃烧的酒精，这间房内如同一个舞台，在落幕前没人知道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桌上的面条还放着，一黑一白两个瓷碗放在收拾得很干净的桌上，像什么舞台暗示。

计诚没有说话。

半晌他看着赵如鹤笑了笑：“就这个吗，我不也是吗？我以为你知道的赵老师，我甚至想追你。”

第十二章

有很多词可以形容两情相悦，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时，计诚却只想感慨一句好运气。

千千万万人之中何其有幸能够遇见，又何其有幸在千千万万人之中没有只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得以朝夕相对，得以亲眼见到这是一个怎样的灵魂。

这世上很多爱情被阴差阳错扼杀在萌芽之中，只有一部分爱情得以生根发芽，而这其中又有一大部分走向了怨怼。痴男怨女之所以痴缠，有时并不是因为没有爱，反而是都由爱情始，由怨怼终。

计诚以为自己是没有足够的运气的。

他的父亲和他一样，是性取向中的少数者，但那个时代下他的父亲并不知道，把自己对母性的慕恋误以为是对妻子的喜欢，两人折磨了彼此将近十年，甚至有了计诚的存在，才意识到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

母亲因此痛恨他们，离开之后再也没有过音信，父亲到现在也没有找过伴。

一家三口可怜人。

教育心理学教会了计诚如何去分析一个学生的家庭给他带来的影响，却无法教会他自救。他勉强在这样的环境中端端正正长大了，但意识到自己也喜欢同性的那段时间依旧忍不住自我厌恶。

这种厌恶一直持续到他愿意去接触这方面的知识为止。

就算如此，计诚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遇到一生相伴的人的运气。

他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爱情存在，就像不能远航之人相信远方将有朝阳从海面升起，满海面波光粼粼。

那些很好的东西都是存在的，只是他没有这个运气见到，更没有运气拥有罢了，他不存有希望，也并不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