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124)
“我的精神疲乏到这样怎么办呢!我想长此下去,至少也要短掉十年的寿命!”
这种越变越不自爱的话也并不是第一次被小姑母听见了,她是深知他的痛苦的,而且更替他担心,便说道:
“你不要以为你的身体还和从前一样,我是很看得出来的,比从前虚弱不少了,你不要一味地随着你那性子,不相信别人的话,便是境遇不好,身体的健康仍然应当注意的,有许多看不见的小毛小病不去计较,但是积在那里就要酿成大病,况且我们现在靠着一个人的工作维持生活,假使有什么病痛,又将如之何呢?”
虽则君达越是心绪不宁便越不愿意听见别人说的眷念他的好话,小姑母的话到底比其余的人的话更来得响亮些,由于这种温柔的眷念,正好像一个小孩子受人的欺负而受着慈母的抚爱一般,他就觉得自己更加苦恼了,那病状也更加来得重要了,于是他就将自己现在觉得所苦的,更加详细的告诉了她。
一听到他的这种明白的诉说,就使她想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正犯着和他一样的无关重要的病而终究有关重要而死的,她就再仔细地暗暗端详一下他的面孔,她就说应该医治,至少也要请医生试验试验。不过不必再要君达说得更明白,那无钱的病苦也是她所深知的,于是她就再说宁可自己再当掉一点东西,万不能让一个人有了疾病不去医治。
这样,君达便也相信自己的疾病真的到了必须医治的时候,明天,礼拜六,他就更加显出愁苦而委靡的样子,到附近一个小医院里去挂号。
医生是一个其貌不扬,初出茅庐的人,一看见他那认真的样子,便也认真地皱着眉心,一方面用沉静的声音来动问,一方面用沉静的耳朵来静听。
“我知道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病,必须到清静的地方去静养,然而我的工作限定我,要静养是办不到的,所以……”君达说。
“是的。”医生说,“不过近来有一种新出的药针,是可以补救人的精神不足的,而且对于各方面,就是消化器官,循环器官,都有利益。”医生说。
“是一种叫做Spamin的药针吧?”君达说。
“是那一类就是,可是比那个尤其好,是从日本来的。”医生说。
既然有这么一种巧夺天工的科学的发明,君达就突然羡慕着那种超人一般健全的人的精神,而且对于一切又生出许多预想的乐观,就再回来,把那一张小铁床押给厨房的儿子,决定去打针。
于是和医生约定,隔三天去打一针,一共在他的胳膊上注进了七次药水,那药水装在一个绝大的曲颈樽里面,看来好像蒸馏水一般。
果然,他极相信科学的神妙,一连五天他晚上睡得安稳异常,一点梦也不曾做。
二十五
刚好把那七次药针打完,是放寒假的时候了。放了寒假,那种出奇的清冷正和历来的几个寒假相同,其余的不必说,两边寄宿舍中便把用具高高堆着,剩下来的地方是空空洞洞,假使有个人去到那里唱戏,那声音便洪亮而且回旋得像在戏园中的穹窿之下一样,厨房中的伙食已经减少,些些冷烟,一飘到院子中时,即行被冷空气扑灭。人都回去了,重要的人物只剩下小姑母,君达先生和音乐教员,第一个是无家可归,第二个是有家不愿意归去,那第三位呢,好像也有住在学校里的必要的,他仍然不息地在努力于他的艺术,钢琴之后便是弦琴,弦琴之后再弄曲谱,那曲谱上的音符固然一个一个像蝌蚪一样在他目前跳舞,然而他的面容却庄重得非凡,自然,他现在的全生命是寄托在那优美高尚的事业中去了。
君达和灵珊,他们夫妻间的暂时停顿好像有点顺延下去而将成永久的样子,那阴寒之气直逼到他的卧房中,看来他心中好生寂寞,但是他懒得像不愿意动手去写信给随便哪一个人,除了托别人替他谋事,增加他的进款以外。
但是在一天的早晨,灵珊的妹子,却气喘吁吁地到学校里来找君达,他尚没有起身,弄得他很为难,生怕被她看见了那破的衬裤和没有后跟的袜子。在一惊之后他以为是灵珊回来了,便更加吃惊,但是她的来意倒并不为此,原来正因为灵珊没有回来,而且近来也多时没有信,那寡妇足足有一年没有看见大女儿,再加上三个月没有消息,所以很为着急,她以为君达一定知道她的消息的,才使第二个女儿来找这姐夫。这姐夫就被她拖到她们家里去。
那寡妇忧愁着面孔着急地等着他来:
“这不是怪事吗?足足有三个月没有信来,实足的,那一次信来是十四,今天也是十四,正是三个月,真要把我急死了,她从来不是这样怕写信的,我怕是有了什么乖错了,为什么一定要到那老远的地方去上学呢,这边一样有的是学校,你暑假不回来也罢,现在是过年了,你过年不回来也罢,为什么没有信,一定碰到了什么事情了,你们一定知道的,不要瞒着我!……”她气喘吁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