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恨意,却不知恨谁。扶着沿街店铺外墙,无意识地跑了很远,最后被下水道井盖绊倒,跌坐在地上干呕。掌心触及的地表灼热,地面在旋转。
[四]
霏霏细雨从三月底连绵到四月初。
甜品店玻璃窗上还悬着零星的水滴,亚弥斜靠在沙发一角玩PSP。季霄第三次起身去店外接电话时,她连头也没再抬。男生没注意到的是,掌机中的画面早已停在了--“开始新游戏?”
就像当初和颜泽分手前,女生玩着俄罗斯方块装作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不想与他争执。
亚弥已经不想揭穿他的变化。
对男友苦苦哀求劝他回心转意,或是软硬兼施击退情敌,这类事亚弥放不下身段去做。
前一天乔绮义愤填膺地打电话来控诉说看见季霄和夕夜在逛街,亚弥才明白这段时间季霄对她明显的冷落并不是因为上次争吵,也不是因为实习工作繁忙。
此刻她应了季霄的邀,以为男生要提分手,却没想到他只是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犹豫着捱时间。虽然总欲言又止,但隔三岔五避开亚弥接电话的行为已经给了亚弥足够的预警。剩下的部分,对双方都是煎熬。亚弥朝季霄的背影看了一眼,拨通夕夜的手机,果然是忙音。
回头后试着仰起头让眼泪不那么容易决堤,可是很快就已经感到连耳朵里都蓄满了泪水。
不是梦境,也不是猜疑。死死地攥着过去,只看见一个又一个面貌模糊的季霄,穿白衣领蓝校服,穿黑色运动装秋季校服,穿袖子侧面有两条黑色长线的白运动校服,穿看起来像冬青树一样的深青色冬季校服,穿纯白色夏季衬衫校服……那些形象出现的次序紊乱了,使人怎么也找不出转折在哪里。
沿着明黄色行道边缘走得越久,就越容易忘了总有一步会抵达尽头。
伸开双臂保持平衡走得越快,就越容易忘了总有一步会踩空失足。
亚弥意识到,从今天起自己再不会是没心没肺又无忧无虑的了,也再不会爱一个人像爱季霄这样走火入魔不省人事。一个人只有在青春期才能如此无私无畏地把自己和盘托出。
激烈的情绪以碾碎每根肋骨的决绝喷薄向外,又化作耳鸣倒流入脑海。
自己塑造出的期待,自己造成的感动与绝望,它们撕裂了自己向两个相反方向疾驰而去,于是最终青春也便这样疾驰而去。
什么都碎裂,什么都坍塌,什么都在所不惜。
等到恢复神智终于看清一切,已经失去了这一切。
这种失去之后,往往是长达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寂静,内心变成一个黑洞,吸收了所有光,外界则只剩茫茫一片的压抑。等到重新繁衍出新的宇宙,这世界已经不像之前的世界那样具有绚烂浓烈的色彩。
人就是这样长大的,谁都长成三十五六度的温水一杯。
季霄阖上电话放进口袋,转过身,见亚弥睁着大眼睛站在身后,心往下一沉,脸上浮出不自然的尴尬神色。亚弥从他眼里读出和解的企图,原来他不是来分手,于是她也狠不下心揭穿一切。
女生歪过头弯起眼,不知何故这一如既往的笑容此时看起来显得凄凉:“时间差不多了,去找地方吃晚饭吧。”
男生飞快地点头,像个犯了大错却被饶过的小学生似的兴高采烈如释重负。
亚弥望着他异常积极拦招出租车的背影,又觉得鼻子发酸。
[五]
如果不是季霄和新凉极力促成,颜泽和夕夜可能都已经接受对方从自己生活中淡出,决心不再相见。
一场迟到太久的四人聚会。让夕夜想起高一时四个人聚在校体育部办公室商量做课题的相似场景。只不过那时颜泽和季霄在交往,而夕夜喜欢的人是贺新凉,如今都已时过境迁。很多年后再忆起此刻的相聚,夕夜意识到它带有一点仪式化的意味。
从此以后,无论什么人再提起贺新凉,都不能在夕夜心中激起涟漪,有时甚至可以坦然地笑道“我小时候还喜欢过他唉”。少女情怀留在了曾经--那段特别得熠熠闪光的日子里。
但当时,夕夜仍有些不自然。
“新凉已经决定回国内来工作了么?”明明新凉就在旁边,夕夜却别扭地转而问颜泽。
新凉自己却大喇喇地cha进来回答:“在我爸公司。”
颜泽脸上瞬间闪过不悦之色,但立刻就又撑起笑容,顺口接过话题:“和季霄居然成了敌对公司的竞争对手。”
“倒没那么严重,我可是我们公司的新人,哪来什么敌对之说。”
“他们俩从初中开始不就经常被人拿来做比较么。”夕夜一边为季霄盛汤一边笑,“传说中的‘宿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