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你了。”在两个人已经闹翻的情况下。
“唉?”
“当时我打电话给颜泽,她说你早就出发了,我想起你不久前才出过车祸……我们没法不担心……虽然没有合适的立场……但是夕夜,我不能想象从此和你天各一方,这个城市总有你留恋的东西,回来好么?”
女生怔住,半晌没有回答。高中时代的一切像云层上倾泻而下的天光,“哗啦”一声杂乱地落在眼前,有些令人措手不及,它们毕竟已不可替代地成为了日后所有珍贵回忆的起始点。
不再亲密的姐妹,也曾为你的安危担忧。失而复得的朋友,也仍为你的去留挂心。
由琐碎的少女情怀密密匝匝织成的十七岁夏天。
大雨时行,阅历薄浅,未来未明。
真实的年华从不断剥落的釉质中脱颖而出。
季节流失的音律,像骨骼拔节生长时发出的微妙声响一样清晰又动听。
这个城市有许许多多的不美好,但你所经历的一切美好却又都与它有关,旅途再远,无法抛弃的回忆也会使行囊沉重,使你飞得再高也是一枚风筝,棉线连着故人。
夕夜原想,既然来了大理,就当积累一次面试经验。谁知之后的几天连日暴雨,导致航班全部延误,滞留在大理,无法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狠下心决定坐长途汽车去昆明,再经由昆明回上海。然而,到了楚雄地界内,又被告知前方路段发生泥石流,所有车都停在了高速公路中间。
夜幕渐渐降临。从行李中翻出带来的所有衣物裹在身上保暖,依然冷得直打寒颤。车窗外有投机分子以惊人的价格贩卖面包和水,却遭到疯抢,大家都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被困多久,与家人的通话多半以诉苦和抱怨为主山脉坍塌在不远的前方,风声传递着比平日更真切的讯息,使人感到这坍弛带有深远的寓意。
夕夜望着窗外茫然若失。如同一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日复一日的焦躁繁忙与此刻的停顿形成鲜明对比,像山陵间断裂出峡谷,无法排遣的空虚与彷徨蕴于其中。
如此滞留了三天,交通依然没有疏通的迹象,乘客都不时心急如焚地下车张望。
女生感到饿,翻找出最后一袋饼干,发现昨晚和季霄无节制地通短信,已经把手机电池耗光,缓了四天的空虚和紧张翻上心头。
食物的稀缺倒在其次,身边已经没有饮用水,嘴唇干得开裂。
又渴了两天,路段终于通了。
给人一点希望。
可行了不到半公里,车又陷在泥浆里打不着火,听说前方路段又因交通事故再度拥堵。
大部分乘客都响应司机号召下去推车。夕夜饿得全身无力动不了,又怕被人看见指责,只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往座位深处躲,突然发现前面座位底下滚着半瓶矿泉水,捡起来朝四周看看,没有人注意自己,赶紧拧开盖子,用衣袖潦糙地擦擦瓶口,偷喝几大口。
正值此时,隐约听见车外有人在叫“顾夕夜”做贼似的哆嗦了一下,压低头往座位下方缩,接着又听见叫了一声,比刚才更真切。夕夜这才觉得好像确实有人在找自己,抬起头扒在车窗上往外望,没有发现异常,叫喊声也消失了。
看来是又饿又渴产生了幻觉。
自嘲着缩回原位。车外却真真切切地再传来一声喊叫。
夕夜侧过头朝向窗外,看见从侧前方一辆车上下来的人竟是季霄,而对方也看见了她。
还是无法判断是现实还是幻觉。
想起自己已经一周没沾水,刘海都出了油黏在额头上,女生只是条件反射地离开窗边躲在椅背后。
几秒内,男生一路喊着她的名字从车辆前门追过来,直到跑到她跟前,右手搭在前排座椅靠背上喘着气,才显露松口气的神情,眼里含泪似的,朝女生笑一点。
天光的颜色在他身后微妙地变了。
“……夕夜。”
整个人缩在座位里的夕夜愣愣地看着他,发丝在眼前乱起来。
抬手揉一揉眼睛,身影还是如此清晰。
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幻觉。知道自己应该张口,却没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仿佛预感说的话会像不稳定的水蒸气,瞬间消散在空气里反倒是男生开口打破了僵局:"“打你电话,一直说‘不在服务区’。”
夕夜想到自己此刻在他眼里的邋遢模样,想到刚才偷人家扔掉的半瓶水喝,想到赖着不下去推车的自己,在心里把自己贬低到底,又觉得委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手机……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