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不妙的是,这天黎静颖到家,没有注意到母亲和她说话时凝重的语气。
“我给你的钢琴老师打了电话,他说你周日晚上没有去上课。为什么?“
女生从反复臆想中醒来,条件反射般地答:“我那天感冒发烧,你不是也在家吗?“
“哦。下次你最好跟老师请个假。“说着就准备从女儿房间离开。
“妈妈,”黎静颖在片刻后才彻底清醒过来,随即蹙起了眉,“真不敢相信你不记得我感冒发烧,竟然只记得每个星期打电话给钢琴老师确认我有没有认真练习?妈妈你有时候很关心我有时候又很冷漠,我觉得你关心的……不是我。你甚至根本就不在乎我对钢琴的兴趣,我坚持学了这么多年,在学业这么紧心情这么杂乱的情况下还要每天练琴每周去上课,不过都是为了迎合你的心意,所以你明白了吗?我讨厌钢琴,非常非常讨厌。”
轮到母亲震惊得连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全了:“怎……怎么……你怎么可能讨厌钢琴,你是我的女儿,你是外婆的外孙女。”
“话虽如此,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练琴了。”
黎静颖当时没预料到这句宣言会对母亲造成怎样的影响。
乖乖公主上一次忤逆母亲是多久之前已经无法追溯,虽然在母亲失望离开后她有些内疚,但目前她需要担心和烦恼的事情实在太多,这点母女间的小矛盾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通常而言,母女间的小矛盾的确掀不起什么大风波,亲人是不会彼此记恨的。但静颖忘了她所处的不是一个普通家庭,母亲也不是普通母亲。
直到周末,黎静颖才从无尽的烦恼中抽出一小部分脑细胞,发现母亲陷入了一种糟糕的状态。她不与自己聊天,不再在晚饭时问起自己的学校生活,她经常发呆叹气,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她甚至连卧室都不太出了。
黎静颖感到疲惫,但叛逆期的女生又没那么容易妥协,何况在学钢琴这件事上她一点也不想让步。
“已经高二了,下学期就要分科,功课越来越难,而我最近又被各种事扰得心烦成绩一直在下降。不管怎样我也应该集中精力应付完高考吧?钢琴实在耽误了我太多时间,我又不想做钢琴家。”
由于相当不满,和赵玫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黎静颖只能对夏树唠叨。
虽然说起来有点玄,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有时确实是命运在发挥作用。
不管黎静颖多么努力地想要阐明自己的压力,在夏树听来都觉得能被家人寄托期望而且有条件使自己变得多才多艺出类拔萃是种幸福,她无法将自己带入完全陌生的境遇。刚上小学时曾经被选进舞蹈班,却又被父亲以“要专心学业”为由要求放弃,迄今为止,夏时仍耿耿于怀,把这归为自己庸碌无才的主因之一。
与最亲的人意见相左是令人难受的,选择任性固执还是妥协退让的态度,导致了最后是愧疚还是遗憾的心情。
夏树只理解到这件事。
“不用过于担心,好好向妈妈说明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获得理解吧?毕竟是为了学业,不是无理取闹啊。”
“但是我妈妈……怎么说呢,如果他真能像成年人那样理性权衡,的确没什么可担心。”黎静颖柔软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无奈。
“个性很偏执吗?”
“不是性格问题而是健康缘故,其实自从我亲生姐姐死后她就患上抑郁症,一直都是靠药物控制。遇事非常悲观,而且不能面对失去姐姐的现实,不是将悲伤转化为对爸爸的怨恨,就是把我错当成姐姐。总之,她很脆弱。”
夏树被黎静颖话中一带而过的“抑郁症”三个字猛地勒紧了胸口。
在突然交错的人生线条前,夏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由震惊带来的压迫感,喉咙里像是嵌进一颗种子,它急剧膨胀,阻碍了言语。
黎静颖大抵上还是平和的性格,不会一句叠着一句地唠叨,于是四下变得安静,但恍惚间似乎又让人感到,有些只出现在黑暗里的光影在周遭碰撞出声音。
声音在叫做“记忆”的宇宙里往复穿梭。
夏树用指尖在桌面上凭空写字,黎静颖从反面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许久之后夏树才问:“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意外吧,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因为我爸爸的疏忽。听他们吵架推测的。我一直不敢刨根问底。”
从窗fèng漏进来的风依然是冷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