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蹲一捡,几次三番,迟慕瑀也渐渐习惯了起来。秋瑀宸终于没有再叫他去做,折身回房。
迟慕瑀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由得惴惴。
第六章
居然,是书房。
对于没有被发配到惩戒室,迟慕瑀心中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作何感想。他有一点点期待,又有朦朦胧胧的失落。
能够进入那件屋子的,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种认同吧。是作为“自家人”的一种认同。只是,如果在书房的话,二叔大概会一贯的冷静,理智。
迟慕瑀的膝盖还是很痛,所以,在站在秋瑀宸宽大的写字台对面,看着他将修长却有力的手指扣成倒金字塔形的时候,强迫自己将双腿摆成了最折磨自己的挺拔姿势。
秋瑀宸大概是沉淀了很久,开口的语调,很平静,“慕瑀。”
这么简简单单,带着些希冀的叫他的名字,迟慕瑀不由得抬起了眼睛,目光迷离,甚至,带着些难以置信。
秋瑀宸顺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却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放在宽大的书桌最接近迟慕瑀的一摞文件顶层。
迟慕瑀认得出来,那是他的保证书,写在一个月之前。对于恒河在休斯顿的新公司,几乎,是他一力促成的。当时的意气风发,如今这般境况,迟慕瑀哪怕是一向洒脱,也到底没有自己父亲一样的海阔天空的气度。在任命而绝不认命这一点上,他自认为,永远也比不上父亲的。
迟慕瑀张了张口,大概是想说对不起,却被秋瑀宸的手势狠狠压回去了,“这是当时你交给我的。”
迟慕瑀心中“咯噔”一下,秋瑀宸的口气依然冷静到残酷,甚至,僭越一点说,带着些半死不活的气息,“如今,在项目遭遇最大挑战的时候,你的心思在什么地方?”说到这一句,已有些严厉起来。
迟慕瑀低下了头,秋瑀宸站起身子,迟慕瑀只觉得眼前如同一座山,瞬间压迫下来,“你所有的私事,都可以交给信任的人解决。”秋瑀宸敲了敲桌上的保证书,“因为在你最需要被信任的时候,也得到了全部的信任。”
秋瑀宸抬起了身子,将可供呼吸的氧气换回去。迟慕瑀愣愣地,仔细想着二叔的话,一阵惭愧。
“这是董事会的决议,我个人全力支持。”
一个月前,自己的提案因为高风险和投资回报周期长被质疑的时候,力排众议的人,是前一个晚上还在挑剔他逼他一夜间做了四遍修改稿也同样一整个通宵没睡的二叔。迟慕瑀在心中暗暗咂摸着,难道,是,承诺的意思。
其实,信任,对于亲父子,或者,并不是一个很奢侈的词,可是,如果说,这也是一种信任的话,被要求去信任,是很全新的体验,他从来都在奢求着,可是,竟自己也从来没有给予过。
秋瑀宸不再说什么,重新端起水杯以一个绝对占有掌控地位的坐姿坐在椅子上,迟慕瑀想了大概有十分钟之久,才重新去看秋瑀宸,他惊讶地发现,他杯中的液面并没有一分一毫的降低,并且,连手势都未曾变过。
秋瑀宸将水杯放在桌上,神态依然是惯有的,不怒自威,“想你该想的。”
迟慕瑀轻轻蹙了蹙眉,他双眉浓而长,仿佛天生就带着决断,每个人都说像迟念,其实,也很像秋瑀宸,“我想,家里的事,是我的责任,恒河的事,同样是我的责任。”
秋瑀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迟慕瑀接着道,“我一直在想,很努力地做一份工作,其实,也是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过得好一点。无论是充当什么角色的人。”
秋瑀宸依然没有说话。
迟慕瑀不是一个懂得委婉的人,他想,他应该珍惜这次机会,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二叔从来没有体会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什么滋味,可是,家庭对于慕瑀,真的比任何事都重要。”
秋瑀宸安静地听他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子欲养而亲不待,即使从未体会过,胸口却也痛得淋漓吧。小刺猬虽苦,可总算有些可供回忆的温馨,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出生,就连叫声妈妈的权力都没有。他看着迟慕瑀,这些年,他管教他,训练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有迟大哥和言寓荆纵着他,他有比任何孩子都快乐的童年,可是,竟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究竟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啊。他不会说软话,不会讨好,不会撒娇,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十八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教给过他任何关于柔软的东西吧。他如今才明白迟念的话,“你从来没有给过他软弱的权力,却又嫌弃他强硬得不合你心意,公平吗?”
迟慕瑀看秋瑀宸皱着眉,知道自己话说得放肆了,却没有低头,秋瑀宸这次却只是点了下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