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42)
这回少荆河很识趣,没再争辩。
虽然他是真不想走,他在这里呆得很舒服,但今天才第一天,他得懂得适可而止。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端端正正地背好书包,对梁袈言弯了弯腰:“梁教授再见。”
“嗯,明天见。”梁袈言依然沉浸在眼前的屏幕上,随口应着,连眼睛都没抬。
少荆河下了楼,走出空空荡荡的老楼,心又变得空空荡荡的。
好似昨天的面试重演了一遍,很好的开局,过程也十分顺利,结果临到结尾,事情就总会突然蹩向他始料未及的地方。
他慢慢沿着小道往外走,又下意识抬头向楼上望去。
然而梁袈言的办公室在另一面,站在正门他什么都看不到。而那一侧又只有一片荒疏的灌木丛,连路也没有。
少荆河实在是郁闷,又怕是自己太心浮气躁,过于急切露了行藏,不然就是梁袈言心有樊篱,再难接近。
总而言之,要走近惊弓之鸟的梁教授这事,现下依然,道阻且长。
第21章第21章
通过七天的试用期,少荆河本来以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结果才第三天,他就快挂了。
学语言即使一开始充满热爱,在很多时刻也会感到很痛苦乏味,更何况他学东古语的时候只有热情根本谈不上热爱,所以就更是痛苦。但他没想到,还有能比学东古语更痛苦的事--
编词典!
三天来除了第一天让他熟悉环境还算轻松,接下来两天他做的只有一件事:校对语料。
简单地说,就是把语料库中已初步选定会在词典中使用的例句做一个校对。有原出处的需要找出原文比对确认,没有的则需要他独立先进行简单的一校,之后再交由梁袈言处理--由他二校或是交由项目组其他人做二校。
所以他还得先把有原文的那部分与没有的做个区分,分别归类后再统一校对。
这事乍听不过都是些水磨工夫,琐碎多耗时长而已,也没太多技术含量。但如果你听到要面对的是十多万条的语例时,大概任何新人都有想马上撂挑子的冲动。
少荆河已算是同龄人里少有的心静,但当他打开梁袈言给他的语料库文档,还是被那些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和天城体字母交错的词条震撼得头皮发麻。
他硬是对着屏幕呆了两秒,才眼一闭,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回忆自己现在要干嘛来着?
当然,尽管对个人来说这项工作工程量巨大,但他也心知肚明自己要做的真就是编词典这整件事里最简单的一类活计。而且参与到这件事中的每个人的工作量都不会小于他的。
他甚至都尚未算真正进入了编纂的行列,不过是才开始做分类提取这些大概高中生也能干的皮毛工作而已,两天下来就足以抵得上三年在东古语里吃过的枯燥无聊之苦的总和了。
一件毫无难度,但极度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儿也同样是件极度耗损人力的事。
换句话说,就是“熬人”。
他坐在资料室里,对着笔记本和厚厚的书本,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逐渐僵硬的颈椎和发花的眼睛,以及被饥饿催促就会自动鸣叫的胃肠在提醒着他一天中的几个模糊的时间点。
--饭点、午休、必须要休息一下了……
然后他还要承担起去买饭的重任。
当然,他也更乐于去做这个。能站起来走动一段距离,与外面的空气接触一会儿,感受初夏校园里煦暖的阳光、清新的草木香气和熙攘朝气的学弟学妹们带来的热闹--这些本来早已司空见惯的事忽然就变成了一种享受。
尽管他在逐条审视这些语料时也一边感慨着当初的收集该是何等的艰辛,不知整个项目组耗费了多少人力和时间,才把数据库攒得如此庞大完备。可是感佩的同时他坐在巨人的肩膀上替巨人做着捋毛的手尾,心中回响的依然是三年来无数次的灵魂叩问:“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干这事儿?”
虽然嘴上说得很动听,但他到底还没有为了词典这种东西可以无私奉献无论多少人生光阴都无怨无悔不计回报的伟大情操。
尽管另一个自我的回答,当然是永远的:“为梁袈言啊!”
可是这个答案现在像是在时间和苦力的洗涤下,开始慢慢褪色,以至于失去了一直以来足以支撑起他全部动力的力量。
他以前以为读了东古语的研究生就能有机会接近梁袈言,结果读完了三年才发现三年前的自己太天真,东古语不过是第一级台阶而已,而上面要攀登的还有107级。
于是他看到招聘启事的时候又以为,这下终于能接近梁袈言了,结果现在看来,这依然只是个开始--甚至是还会持续很久的“开始”--因为根本还无法预测他还要在资料室里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