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18)
餐厅都是满的,全都要等位。等位倒没什么,重点是他只有一个人,却是要占一张桌,服务员都不怎么想接待。他对食物向来没有太高要求,也不是非吃餐馆不可,于是走过几家店门口,门前人满为患,便很识作地直接去了肯德基。
肯德基也没位置,好在可以打包。
他随便要了个套餐,拎着袋子去了江边。
一条江岸长长,到底是面积广大。江堤上的长椅都被占满了,他也不嫌弃,直接在下到江边的长阶梯上找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慢悠悠地吃起他的晚餐来。
江堤上下很热闹,都是一家老小,家里三代或两代一同出游。
小孩子们在沙滩上飞奔嬉闹,还时不时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活泼的脚步带起的风甚至能刮过他的脸颊,叽喳稚嫩的笑语充盈在空气里,他嘴里的鸡腿还才嚼到了一半,忽然一低头,两滴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掉落,砸碎在阶梯木板上。
然后他就继续一边吃,一边低头掉眼泪。
他妈在世的时候也一直没怎么管过他,母子俩的感情其实都谈不上多亲昵。可是莫名其妙的,可能是因为在这个环境里受了一点感染,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母亲,就越发感受到了寂寞。
他从小学就爱看书,看的书多,心智成熟得也快。到上了中学,他基本上就不怎么跟他妈认真聊天了。
他外公家家境也很好,他妈妈是个实打实娇滴滴的千金。于事业上没有什么大抱负,大学毕业后在他外公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单位做着一份不上不下的闲职,就一直到去世也没离开过。
他妈妈喜欢热闹,爱交际,他爸又长年不在国内,所以她平时呼朋唤友,在外节目很多,常常月初就给儿子卡里打笔钱,有时晚上比儿子还晚到家。
母子俩真谈不上感情深厚。所以她大概也想不到,会莫名其妙地在她过世两年后,她儿子坐在异地的江边,会因为忽然思念起她而掉了眼泪。
天色渐渐暗了,堤上的路灯在少荆河背后亮起。他面朝昏暗,一如既往很从容地吃完晚餐,擦干净眼泪。从始至终沉稳淡定,以至于这周围经过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人有丝毫异样。
把东西收拾干净,他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上了江堤,把垃圾扔了,背好书包,准备回学校。
这时,与他迎面而来的一些人的不同寻常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些人一步三回头,目光里杂合了好奇和惶恐,嘴里议论纷纷,像是前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城市大了,奇人异事也多。奇人异事多了,那就没有什么奇的了。
既然没有人四面逃散,那少荆河也就还是不当回事地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果然他已经看到前方隐隐地,已经慢慢在聚集人群。一些凑热闹的年轻人笑嘻嘻地从他身边跑过赶去,也没有打乱他的步伐。
他对跑江湖的奇人们毫无兴趣。那些徒手撕铁皮,空口吞铁钉,脚踩玻璃渣,胸口碎大石等等级别的技艺他在小学时就已经惊奇过了。
他定得很。
渐渐接近人群,慢慢走过人群,在看客们的叽叽喳喳里,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哭声。
那是一个男人。或者简直不能相信是一个男人。
大庭广众之下,哭得嚎啕悲怆,震耳欲聋。
在这哭声里有人在笑。当然也有人在担忧地讨论。
就是没有人敢上去。
男人哭得太惊心动魄,太不同寻常,以至于迟疑了大家的勇气。
少荆河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他之所以会停下来,完全是因为这件奇事确实生平仅见,已超出他小学的阅历。
而他之所以拨开人群挤进去,则完全是因为他刚刚也哭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遇之情油然而生,让他难得地生出了同理心。
他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他一眼就愣住了。
这不是……
B大东古语的那个梁教授……吗?
穿着全套西装打着领带的梁袈言双手抓着江堤围栏上的拦索,跪在地上,面朝江面痛哭。少荆河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来,全因对他印象太深刻。他上课经常板书,他看得目不转睛,以至于连背影都烙印在了脑海里。
其实要说起来梁袈言哭的时间并不长,从他开始哭到少荆河走过来也不过短短两三分钟而已。等少荆河挤进来,他已经声音渐落,只有正常的抽咽低泣了。
之前引人注意,主要是因为他在这儿先抓着拦索以神志恍惚的状态跪了一阵。旁人不知他是什么缘故,别说是普通醉汉要绕着走,万一要是吸毒的,那不更得赶紧绕出八百里?所以只有指指点点的,没有上前探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