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伤不伤,痛不痛,她没时间计较。
年末气温骤降,南方的冬天冷起来也要人命,蓝色诗集翻过十七遍,字字句句都可记载脑中。陆显在凌晨十分忽然浑身发冷,羊癫疯一样一阵阵抽搐,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嘴唇干枯撕裂,冷汗浮出,面无血色,近似将死之人。
他喊:“温玉……温玉……”断断续续听不清。
她便忘却了自己定下的防备规则,急匆匆到c黄前,慌乱中被他攥住右手,他不住地出汗,颤抖,握住她如同握住最后一丝希望,全身的力气都在此,攥得她手背乌青,疼痛难耐。
“温玉……温玉……温玉……”她的姓名,是他最后一剂良药。
“我在,陆生,我是温玉,我就在这里,你撑过去,留在西江或者回红港,我都陪你。”话出口,她自己都惊诧,谁想到玩笑间感情已发展到这一步,是树根下悄然生长的藤蔓植物,不知不觉已拥抱环绕一颗苍天大树。
“真的?”
“真的,你们男人也好奇怪,喜欢听女人半真半假发火撒娇,到讲真话时却不敢信。”
“真的?”他再问一遍,求确信,或许只是神志不清时下意识的重复。他好冷,十二月被扒光衣服扔到北极,冰冷的空气是针尖,一千根一万根,遍布身体每一个角落,听恶魔号令,以缓慢沉淀姿态,徐徐,折磨式的扎进身体。比万箭穿心,五马分尸更可怕,他令你痛到极致,却不给任何期限,忍过这一秒,下一秒仍然继续,黑暗在眼前无限延伸,没有尽头,亦没有希望。
“真的。”
她扶住他的脸,从前饱满双颊已塌陷,雄鹰一般犀利的眼神涣散不安,她祈求他看着她,给她一点点,多一点点向前走的勇气。
“我说真的,陆生,你同我玩游戏,我却同你讲真心,好不公平。”
“噢,原来这样——”他似乎是在极度痛苦之中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大脑与心脏被疼痛占据,令人无法思考,无力悲伤,他说,“好可惜,我就要死了——”
33剃头故事
当晚,陆显多想一死了之,但似乎是为赎前罪,命运对他加倍残酷,痛晕过去再睁眼,一间屋还是一间屋,不是天堂柔软棉絮一般的云层,也没有耶稣基督穿白袍宽恕他所有罪孽,有的是温玉,一如往昔,穿一件老土过时的小花棉袄,长长头发编成左右两只三股辫,服服帖帖垂在肩头。干干净净一张小脸,眉目分明,温柔婉约,靓过画报女明星。
见他醒,她从容淡定,当昨夜无事发生,轻轻柔柔应一声,“你醒了?肚子饿不饿?德叔家灶头上还热着粥,想不想吃?”
风浪过后,精疲力竭,他无力思考,嗓音被人抽干水,嘶哑干涸,他的疑惑越发深,忍不住问,“温玉,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c黄单被套已更换一新,水红色底深红色花,一团一团喜庆热闹,带着洗衣粉与阳光混杂气息,令人在这样阴湿阴冷午后,被暖风机烘干温暖一颗心。
“为感谢你肯抽空陪我玩游戏,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陆显说:“温玉,你知不知道,我就是路边一堆发臭发酸的垃圾,没价值也没意义,你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且我有我评估分数,但你在做什么,你花时间想过没有?一生混混沌沌从生到死,有眼睛却要当盲佬,不肯睁眼看一看自己。讲实话,垃圾也有垃圾存在意义,扫作堆,循环利用又有价值。你却连自己都不敢面对,胆小可笑。”
陆显无奈,抚额,“一大早,你同我讲人生哲学……”
温玉捧一堆脏衣服出门,“你当我寂寞无聊发牢骚,左耳进右耳出不就好?”
他与她日日相对的时光并不十分美好,许多夜晚,都在陆显被疼痛逼出的嘶吼中度过,他试过野兽一般用全身力气企图挣脱铁链,也试过牙齿啃咬皮ròu,在虚软无力的右手上留下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疤痕,外翻的皮ròu,断裂的静脉,血流如注。
善恶福报,因果循环,年轻时没所谓种下的籽,不论是十年后或是二十年后,总有苦果等你来尝。
某一日他骂够也宣泄够,颓然无力瘫倒在c黄,喘息着问温玉,“你日日听脏话,都不生气不发火?”
温玉捧她那本书,依然故我,“我修佛呀陆生,修本心,修大公无私。应代一切众生受加毁rǔ,恶事向自己,好事与他人。(注)你几时能惹座上弥勒跳脚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