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清生+番外(8)
“不用送了,许老板若是还有什么不适,小兄弟只管到东街找我。”
“多谢大夫,路上小心。”
脚步声渐悄,杜云清掀开门帘进来,盯了他片刻,确认他没什么异常后才松开了绑在他手上的皮带。在chuáng头点了一盏灯。
许平生揉着手腕,“我睡了多久?”
“两天”微弱的灯光照着杜云清的脸,疲惫得像是打了一场七天七夜的仗。此时他安静下来,并不看chuáng上的人怎样,眉头渐舒,却让许平生无端生出了惧意。
“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许平生没有回答。
“你自己数数,数数你胳膊上的针眼。打这么多吗啡,没死,是老天爷不捧你的场。”
“你叫了大夫……”
“那晚我回来,看见你倒在院子里,被冻得几乎没了气。后来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只管咬舌头砸东西,叫大夫,是给你包扎外伤的。”
听后,许平生舒了口气,知道是自己没控制住量,给他添了麻烦。但还好打吗啡的事没让大夫听到,否则全北平都会议论风华绝代的许老板是如何同烟馆的人一样“大梦三生”的。
有时候议论是能杀人的,像插在骨缝的针,不留下血的痕迹。
杜云清在他chuáng前放了个盒子,微声说:“月光斋的胭脂,没送过你什么东西,留给台上‘贵妃’用。”随后,chuī灭了那盏灯,退出了房门。
愿逐月华流照君,世间最美的未说出口的情话。
许平生恍然,没再看那年轻的军官离开前站的地方,而是盯着那盆炭火。火光闪烁,伴随着霹雳的响声,搅扰了他的梦魂。
也许不知道哪一天,他会死在这座了无生气的宅子里,成为腐烂的臭肉。但至少这一刻,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活着,听不见孤魂野鬼的呜咽难捱。
只是那炭火有些晃眼,有些刺耳。
他钻到被子里捂住耳朵,想,至少温暖是不会骗人的。
☆、第十章
八月南风轻拂而过,扰乱了许平生画眉的心绪。不过眉花了也无妨,因为上妆表演的人并不是他。他不过在指导新人罢了。
这一年他已经基本不上台了,戏院老板常感叹他年纪轻轻就封箱不唱,实在可惜。
许平生却不知这有什么可惜的。从前堂会唱完了一场接着一场,唱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流的都是自己的血泪。兜兜转转,头面彩妆卸去,现出的不过是张再寻常不过的面皮。
只是偶然还会想起杜云清信中提过的生活,“在战事正式打响之前,南京还是个极尽风流快活的地儿。寻个鸟笼大的小楼,看看报,听听曲儿。趁着没宵禁时买来酒,到了夜里喝个千日醉。”
如今,仗已打了七年,不知这样的生活是否还存在?
这些年,他与杜云清仍还有些书信往来,但面却是没见过了。
他告诉杜云清,他已全戒掉了吗啡。
这让杜云清颇为惊讶,脑子里糊里糊涂地想,兴许是平生放下了过去。
他这自以为自己的感情藏得滴水不漏,就算偶有冲动之举也可以粉饰掩盖。况且倘若真露了马脚,许平生定会立刻逃之夭夭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磨砖为镜,积雪作粮,迷了几多年少?
年少的他,爱的是台上的贵妃,爱绝代的芳华,所以可以丝毫不讳纠缠。可如今一再扪心自问,这个叫许川的朋友,当真只是朋友吗?
如杜云清所说,南京的冬天来得晚,较之北方,暖得不像话。此来南京,许平生并没通知杜云清,却让两眼通天的傅远山报告了个明明白白。傅远山其人,大有上前线带兵打仗的才能,却甘愿在南京城当一个副官,将这一双dòng察山河的眼尽盯在jī毛蒜皮的事儿上。
许平生甚少与傅远山直接接触,只在几年前抓鸦片贩子那夜见过一面。这面横竖是不光彩的,所以格外尴尬。
杜云清听到许平生来的消息却表现得并不高兴,这也委实怪不得他。这磨了他多年心志的事,如今虽仍难放下,但好歹装了些日子,要再撕开脸皮看看是人是鬼,看完再骂一“恶心”,实在让他甩不下脸子。且现下时局动dàng不安,他上前线只是早晚的事,上了前线还不知道活不活得到回来,哪敢再分心其他?
尚未来得及见上许川一面,他便匆匆打出去十几通电话安排车站的控场。
这件事上头是不大应允的,想是担心有歹人趁乱逃到火车上作乱。但杜云清却怕,他怕这乱子出在自己手上。怕只因为不肯背这份责任而害了能够逃命的人。
南京早已遭到了数此“无差别”的轰炸。乱象横生,不知哪一日就会有军火开到他身上。杜云清此时来,如同在他焦黑的骨头上又挂上了一把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