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清生+番外(7)
许平生就算是一块石头,揣在心窝里,也给捂热和了。
他翻了那本他从来没打开过的《牡丹亭》帛书,点了三夜的灯琢磨了这两字,沉烟。
柱尽沉烟。
但小姑娘却很忐忑,从小到大家里人长房都狗儿猫儿的称呼自己,父母亲又没什么文采,取不出名来。这样诗情画意的名字,她称托不起。
但平生是非要这样叫她的,大概是存了男女平等的观念,好叫别的人不至于看不起她。沉烟分不清名或字的区别,只觉得大城市果然大气,房子大气,人也大气,连名字都有好几个。
许川,平生,许少爷……
每一个都适合他。
且沉烟的本家叔伯们,都是瞧不上女儿家的,从来不让她们学着识字,家里更是连书都没有。沉烟更是,偏僻野地里养出来的女儿,没有谁想到过走出这片山。
她害怕许平生看不上她胸无点墨,更怕在大城市被人取笑。所以便常借着打扫书房的契机,看两个字。一来二去不知怎的也就独独学会练会了“许平生”三个字。
许平生见她乐意学字,便抽空常手把手的教她,但她委实愚钝,学了很久也只会写个名字。
那时候梨园行乱的很,若非是洁身自好而有有权有势名声广的,真没几个gān净的。
世人都说,戏子无情下九流,可若自己也当自己是下九流,哪来什么上等人?
他许川半生见过了无数的chūn柳chūn花,可唯有在这小庭院里的一朵,慢下了他的时光。
阿烟爱他,远超过了她那弱小的身体所能表达出的一切。只有在柔柔的月光下点一盏红烛,透过幢幢的烛光才能看得真切。
他珍视阿烟的真心,更希望永远都能将她护在心尖。早在他不知不觉中,这份情感已深入骨髓,微微抽离便能痛得撕心裂肺。
北平听过许老板唱杜丽娘的戏迷,无一不夸一个风华绝代。但当他真成了故事中的杜丽娘时,却再也唱不出《牡丹亭》来了。柳梦梅再入梦里,已是冰尸凉骨一副。
阿烟死了,死在雪停的那晚。
许平生大概就是从那时染上的吗啡。
☆、第九章
喝过半夜的凉酒,雪又下了起来。杜云清起身拍了拍裤子,才发现许平生已是微醺。
“昨夜是我醉得不醒人事,今日换成你了。”说罢,杜云清将他一把背到了背上。
当夜许平生睡得极沉,好似要把一辈子的觉都给睡完。杜云清整夜守着他,已是jīng疲力尽,但又害怕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又疯一样的打吗啡,只好qiáng迫自己清醒。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均匀地映在许平生的身上,他舒展了一下眉头。杜云清呼吸都屏了一瞬,却没想到这人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他这才放松下来,任凭自己的目光滋长某种情绪……
许平生醒来的时候,杜云清已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过年放了很长的假,足够他好好放松放松。
此时的他,没见过太多的生死,尚能做得他的安然梦。大抵全天下的中国人皆能倒在鸳鸯锦上缠绵悱恻,忘生忘死,哪怕匪徒猖獗国难当头。
如是他想,假如没有仗要打,他要一辈子留在南京,听秦淮河畔歌女的曲,看眀孝陵前盛开的花。北京一点一点地吸引着他,只可惜曾经的天子脚下,如今只剩下许平生这个唱戏的还守着了。
但许平生是扎根的树,没有人能撬动。他不想要这棵树多生枝节,也不想它被人桎梏。
傍晚,乌青的天空徘徊着紫色的霞云,杜云清独自踩着积雪到热闹的街巷,去买几天后回南京的车票。
自他一走,这屋子里就没了人声,一时寂静得让人害怕。许平生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裳回到屋里,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吗啡太久的缘故,脑子已能清楚的思考。只是靠着药物麻木已久的撕心之痛又如跗骨之疽将他拉扯成几块斑驳的血肉。
模糊间他只记得自己抓出了几个棕色瓶子,吃痛地打了几针。恍惚间他看到门前站着的是跟他告别的杜云清,于是他追上去,追到了院间。
吗啡的作用让他有些昏沉,四周的花草都变了颜色,昏暗下一个踉跄跌入了另一个光影重叠的世界。
稳婆发抖的手上满是鲜血,有阿烟的,也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他还为来得及大声哭号,便伸起纤细的手将他的生魂同阿烟拽入深渊……
再醒来时,天色昏沉的别无二致,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他发觉自己躺在温暖的卧室的chuáng上,温暖的来源是chuáng旁燃烧着的半盆炭火。他动了动身子,马上被手上传来的痛感制服,外面的人听见了声响,伸脖子望里看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