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在京畿行宫落脚。此处行宫乃是为历代帝王春游踏青而设,宫内外遍植海棠,每当春时,美不胜收,待得秋日,树上满是红艳艳的海棠果,煞是喜庆。
承徽幼时最是喜欢这南郊行宫,尤爱那海棠果裹了糖霜制成的零嘴,待洗去一身风尘,自净房出来,见桌上已摆了一盘,忍不住拈起一颗便往嘴里送。
小六子追在身后,一面拿条大巾子给他擦头发,一面絮叨,“主子可少吃些,仔细牙疼。”
承徽笑骂一声,“啰嗦。”
主仆俩正说笑着,在外间听差的小太监忽地进来禀道:“禀贵人,尚服局来给贵人量尺寸裁衣裳,司衣嬷嬷已在外候着。”
承徽道:“叫他们进来。”
不一时,一行人鱼贯而入,打头一位中年女官,领着众人行礼道:“请贵人安。”
小六子听得直皱眉,暗忖:这起子奴才越发没个眼力,那小太监便罢了,怎的这女官也不识得自家王爷,一径贵人贵人的乱叫,遂将手一指,道:“胡叫什么贵人,我家主子……”
还未说完,袖子便被承徽扯住,见自家主子微微摇头,登时住口,略一思量,已晓得主子心意。
承徽离宫日久,也不知现下宫内是怎生个情形,亦不知三哥作何打算,如何向朝臣宗亲交待自己去而复返,故此不愿大张旗鼓张扬身份,只淡淡道:“起来罢。”
待那女官起身抬头,承徽只觉眼生,不由问道:“以前量尺寸向来是尚服局里一位钟嬷嬷来做,怎的如今换了人?你叫什么?”
那女官原是织染司升上来的,数年前还只是不入品的宫女,等闲不出织染司大门,哪里见过七王爷,待听承徽张口说出宫中旧人,不由吃了一惊,不知眼前这位贵人是个什么来头,益发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钟嬷嬷年事已高,五年前得了皇上恩典,出宫荣养去了,奴婢姓崔,遂接了这司衣之位。”
承徽点点头,又问:“现下尚宫局里的管事都是哪个?”
崔嬷嬷连说了几个名字,承徽皆听着耳生,再问各宫管事太监,亦都换了人。
小六子原与各宫奴才皆相熟的,见里头没一个自己识得的,忍不住问:“原先那些老人儿都哪儿去了?”
崔嬷嬷道:“皇上体恤,凡入宫满二十年,年过三十的宫人皆可归家去,原来的几位嬷嬷在宫中有了年头,旨意一下,在外尚有家人的,便都随着众宫女出宫去了。至于各宫的管事太监,有随着就藩的,亦有去了别处的,如今各宫得用的,皆是皇上潜邸中的旧人。”
小六子再问:“原总管太监常怀呢?”
崔嬷嬷赔笑,“常总管是先帝跟前得用的,先帝大行,常总管自请守陵去了。”
小六子乍一听师父已不在宫中,不禁一愣。
承徽更是心中一凛,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哥坐了皇位,自然是换上自己信得过的人,可后宫比不得前朝,不论换谁做主子,尚宫局的女官们却自来是按部就班升上来的,除非犯错,绝少换人,且这女官们多是年纪大了,早已过了花嫁之龄,与其归家讨人嫌,不若守着这份差事,倒还衣食有靠些,如何这几年便一个都不留了。
承徽心中纳罕,蓦地隐隐不安起来,待被服侍着量了尺寸,还要再细问,忽听人道:“你这腰身也忒瘦了,倒是怪朕这一路赶得急,害你劳累,吃得不少,却没见长些份量。”
话音未落,承昭已从外间踱了进来,登时呼啦啦一群宫人跪下去。
也不知他几时过来的,想是在门外将方才量下的尺寸都听了去,承徽不及细想,回道:“皇兄说笑了,我这尺寸正是寻常身量,哪里就瘦了,倒是以前生得一身赘肉,尽是痴肥。”
承昭一进来眼睛便先落在他身上,见承徽沐浴后只着了一袭素绫衬袍,半干长发黑鸦鸦披在肩头,眉目间尚带了水汽,愈加衬得如描如画,不由目光一亮,嘴里却嗔道:“秋凉了,怎的也不多穿件衣裳。”
摆一摆手,叫众人平身,又问那女官,“可量好了?”
崔嬷嬷低头回道:“回皇上,尺寸俱已得了。”
承昭点头,“叫尚服局尽早做出来。”
一挥手,吩咐众人退下。
小六子还要在旁伺候,却被承昭身边一位公公拽了衣袖使眼色,登时会意,晓得皇上许是有私房话同主子讲,忙跟着众人一并退了出去。
承徽不意他此时过来,问道:“皇兄这般晚来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