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组推开门,他以为林武已经离开了门边,但是他其实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里。几乎是固执地穿着那身一成不变的蓝色直裾。
“晚饭,导演叫我带来的。”
“哦。”
他们的交谈只能进行到这里,林武没有接饭盒,就直接走到房间里去了。何组只好把饭盒拿到里面。
他们屋子的构造是类似的,朝向山坡的是落地窗,窗外是阳台。羊毛地毯上的房间正中一张大床,那床上摆放着黛色的那件直裾。床正对着卫生间。但卫生间却是被设计成没有墙的,浴池的上方是一个台子,台子宽阔得有些不正常,而台子上方就是联通房间的折叠木窗。镂空的。也就是,里边有人干什么,外边人如果喜欢看,可以看个够。
这种设计本身是充满目的性的。但跟随他进了房间,看见那扇窗大喇喇地打开着,还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林武走到阳台上,坐在藤椅上。何组把饭盒放在桌面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要离开还是要坐下,在那儿站了很是一会儿。
林武始终没有说话。他看着山坡的身影又好像消失了一样。他从直裾下露出的脖子,线条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却多了几条深纹。
二十年的时间,不知有谁亲吻过那些纹路。
何组对这样联想的自己厌恶了起来。他转身打算离开,林武却难得地开口了。
“你……”
虽然只是一个字,何组却停下了脚步。然而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何组站在那儿,等着他。
“那件衣服是给你做的。”林武说。他对着山坡,对着虚无的空气说,“拿走吧。”
“我不会穿。”
“不难。”
“我说我不会穿上它。”
“随便你,丢了也可以,拿走吧。”
说完那些话之后,林武没有再开口。
何组也没有开口。
何组在那里站了很久,说:“花纹不一样。”
“嗯。”
“为什么花纹不一样了?”
“没有为什么。”
他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虽然隔得那么远。在没有距离的那些晚上,他们经常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然后他们会开玩笑地捏住彼此的鼻子接吻。轻轻的,一次、两次。吻一个晚上都不厌倦。
他曾经想,他们俩那时多么相爱。或者,只是自己那么爱他罢了。他从没有说不可以,不管对他做什么,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进去了他的后面,他虽然难受,却没说不可以。他在他的身体里面释放出来时,吻着他对他说没有你我一定会死的。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他知道林武那时带来了自己要求的黑色直裾,但是他不敢在那间屋子里穿上,那样的衣服一旦穿上,他会想整天留在那儿和他做//爱,什么也不想做了。他最大限度地让自己穿着裤子。他总是想进去,然而他的身体却并不总是受得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一声而已。
“嗯”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知道了”,还是不高兴,还是没兴趣,或者是“你闭嘴”?
何组没有拿走那件不一样的直裾。他要的不是那一件。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何组看着悠长的走廊,好像漫长的迷宫,迷宫的两边都是墙,迷宫的出口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里面走了二十年,直到现在依然看不见出口。
6
何组的斑秃面积进一步扩大了。导演得知了此事,又特意去了他的房间找他面谈。导演递给了他一支烟,他没有拒绝。他并不嗜烟,只是有时也会想抽上一两支。
“跟林武谈了吗?”导演单刀直入。
何组吸着烟,由于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好没有回答。
“他今天没来片场。”导演说。
“我知道。”
“你们吵架啦?”
何组看着导演:“跟他吵得起来吗?”
“那倒也是。”导演说,“以前他还稍微好一点,这一次好像个蚌壳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自闭了。”
导演接着说:“我让我小姨子给他打电话,我小姨子说了半个小时,他只应了十声嗯。好像说多一个字会要他一条命。
“她说以前有段时间也是这样。刚出道那段时间比现在还严重,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不跟人说话,也不吃饭,饿上一整天都有。”导演说,“问他做什么,他说在修练大光明法。他说看不见很难受。在他面前我不好意思说,但他修练那个什么法真的像走火入魔了。
“小姨子见他不正常,把他带去医院,医生说是厌食症,要他住院。把她妈妈急坏了,问她这孩子怎么拍戏弄成了这样,小姨子真是哑巴吃黄连,他那时一场戏都还没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