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走了之。留下了那么潇洒的一句话。一去不复返的母亲并没有给他写信,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只在每一年,往阿嬷的住址,寄一张没有地址的谢敏不能回的贺年卡。每一年写着同样的话:儿子,我很好,你好吗?
只是,谢敏天下第一的梦很快就破灭了。在离婚又再婚后一年,也就是弟弟谢惠出世后不久,父亲就要求他从体校退学,那时他刚刚上小学五年级下半期。父亲要他退学的理由就是,一个男孩子,要是因为打打杀杀荒废了正途,变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人,那是很划不来的。况且马上就要升小六,就要准备初考了,这样的练习会耽误学业的。
如果算上先前母亲带他那段时间,他在体校待的时间估计不下七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训练强度逐渐增高,训练时间也逐渐增长,本来下午下课后去练习的,到了四年级开始,每天下午的课都不能上,中午稍微休息一下就要过去。尽管谢敏认为他可以兼顾学习和训练,他的文化课成绩确实也很不错。但显然父亲不是这样想的。父亲也要求第一,但父亲的第一要实际得多——不是天下第一,只是全校第一。
谢敏一度觉得,其实全校第一比天下第一难多了。因为天下第一终归不过是梦想,不是要求。松涛小学是个什么样的小学呢?简言之,就是那种全龙岩的家长都想送自己的小孩去那里读书,为了这个目标,不惜篡改户籍,不惜重金走后门的一所重点小学。就算谢敏每次语文数学都考一百分,不过只是“并列第一”而已。并列第一的话,父亲并会不那么轻易被满足,父亲总说:都考一百分的试卷能拉出什么距离?大家都考一百有什么意义?要是大家都考六十,你考一百,那才了不起。
遗憾的是,当大家都考六十的时候,谢敏顶多也就考个七十分。
谢敏不是没有试图对父亲说过,当父亲说要他离开体校时,他站在父亲和继母以及小弟的新家中,对父亲说:爸爸,我想继续训练,以后想进省队。
父亲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带着一些怒意。那段话的意思就是不要小看竞技体育,一个冠军背后有几百上千默默无名的运动员,你以为成名那么容易吗?就算成名了,一辈子靠身体吃饭,能吃几年?还有了,那和动物有什么差别?人和动物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头脑,你再怎么锻炼身体,脑子不行,作为人也是极其失败的。当初答应让你去体校只是想锻炼你身体,将来强壮一点,没打算让你吃这口饭。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父亲并没有提到母亲。
父亲说的话,对小学五年级的谢敏来说,有点理解不能了。那个时候的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孩子就是喜欢胜过别人,这一点也没有错。关于将来的事,那确实不是他想的。
只是,谢敏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发怒了,就算他不能认同父亲说的话,也还是选择了乖乖地沉默。
虽然在谢敏看来,人和动物不需要有什么差别,不过说出这种话,父亲估计会气得更厉害,他只是把这句话说在了心底。从小时候起,他就能分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谢敏记得去体校的最后一天。他和教练说他要走了,教练说:我们也是业余体校,都是自愿的,我跟你爸爸也谈过,他态度很坚决,那也没办法了。虽然你确实是块料子。
谢敏从鞋柜里收拾出鞋子时,看见那双母亲买给他的鞋子,心里有些难过。尽管母亲走的时候,他没有哭,也没有问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大人的事情,总认为不必要说给孩子听,大人的心情,小孩子听了也可能不懂。长大以后偶尔会想起,这也许是一种保护吧。毕竟孩子看见的世界,和大人不完全一样。
他的鞋柜在更衣室里,一般每天中午一点半他会来这里换衣服,之后就去散打搏击的训练场。然后再去操场慢跑。平常一点半时,有不少小孩会来这里换衣服或者鞋子,这是这一层的训练班共用的更衣室。不过现在只是十二点半左右,一般不会有人来。
谢敏拿着那双鞋子,在更衣室的铁焊椅上坐下。平时他很少这样,那个年龄,本来应该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不知为何只想呆呆地坐一会儿。
因为以后,就不能天天回到这里了呀。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知了的叫声在屋外嘈杂。谢敏以前曾经也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外面的树上抓过知了,奔跑在烈日下,吃过那种一毛钱一条的冰棍。但是这种属于夏天的记忆少得可怜。毕竟他以前是个独子,打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母亲身边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