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宝荫很认真的告诉他:“我的肚子装不下啦。”
戴其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筷子鱼肉:“你不吃,我吃!”
杜宝荫低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感觉自己这回真是吃足了肉,一个月之内都不会再馋嘴了。
戴其乐这时抬头又问:“要不要喝橘子汽水?这儿没酒,只有汽水。”
杜宝荫吃的满心油腻,又热,一听这话就连连点头。而戴其乐咽下口中饭菜,回身遥遥的向那伙计一招手,同时又唤了一声。
然后他就把杜绍章给唤过来了。
杜绍章当时是刚进门,前呼后拥的带着好几个人。站在整条街上最好的天津馆子里,这一群人正在询问伙计是否还有雅间,结果戴其乐那边就骤然出了声音。
杜绍章一眼看到戴其乐,气的心里都翻起了黑血。
随即他又看到满嘴油的杜宝荫,登时就在手里攥起了一个大耳光!
杜绍章抛开同伴,大踏步的穿过厅堂,走向了戴其乐和杜宝荫。杜宝荫手忙脚乱的擦了嘴,又“腾”的站起身来,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长裤两侧。
未等杜绍章开口咆哮,戴其乐已经迎了上去,
杜绍章不大追求美好,但是拥有一双严苛的眼睛,对“美好”这种存在非常敏感。一年未见,戴其乐剪短了头发,其实看起来是更精神更英俊了,但是在杜绍章那挑剔的目光中,他的一举一动都恶俗不堪,市侩之极。
戴其乐向他连连抱拳,又上前两步主动向他伸出双手,笑的跟一朵花儿似的:“哎哟,杜九爷,太好了,太好了,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能见到您,算咱们有缘分!”
杜绍章穿着一身灰素的哔叽长袍,身姿笔挺的站在桌椅食客中,并不理会对方伸过来的双手,只沉着脸微微一颔首:“戴老板,你好。”
戴其乐若无其事的收回双手,随即转身向自己那处位置一指,又对着杜宝荫笑道:“哎,过来啊,没见着九哥来了吗?”
杜宝荫动作僵硬的绕过桌子,走到了杜绍章面前,脸上的笑容像水波一样荡漾不定:“九哥。”
杜绍章本来想对着这两位翻脸的,可是戴其乐没脸没皮的只是热情洋溢,杜宝荫也是恒久的微笑着,笑的面无表情,好像得了失心疯。巴掌在长袍一侧蹭了蹭手汗,他迟疑了一下,姑且把那个大耳光放下了。
这时戴其乐一弯腰,像个侍应似的又笑道:“九爷赏个面子,到我们这儿坐坐吧。前些日子全凭九爷关照,给钱又给药,救了我一命。我早想登门拜谢,可是说实在的,我先前冒犯过您,现在心里发怯,不敢贸然上门去打扰您。”
杜绍章冷冷的扫了戴其乐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戴老板,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你不用来这一套。”
戴其乐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声音也放轻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不是,我这话可都是发自内心,至真至诚。杜九爷现在是正威风的人物,我还敢在您面前掏坏吗?”
杜绍章皮笑肉不笑的,忽然翘了嘴角:“那要是万一有一天,你也威风起来了呢?”
戴其乐向他微微一躬身:“要是真能有那么一天,也是杜九爷给我路走,我不敢忘了您的恩情。”
杜绍章不屑的抬起头,重新望向了杜宝荫。抬手一指对方的鼻尖,他沉着声音说道:“十七弟,你不要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我的忍耐力!”
杜宝荫苍白着一张脸:“哦……”
杜绍章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戴其乐和杜绍章这次会面,几乎带有了一点灾难性。因为翌日下午,他就接到货栈通知,说是一到月末,他租下的那个仓库就要转给旁人了,所以他必须尽快运出所存货物。
这可是要了戴其乐的命——他在仓库里放置着几十大箱五金品,在市场上一天涨一次价,现在让他急急忙忙的把货物倾销出去,那损失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他和货栈老板交涉,说自己肯多出租金,然而也没用,那仓库就是不给他用了!老板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原因,反正一切尽在不言中。
戴其乐怀疑杜绍章是要把自己的事业扼杀在萌芽中,至少是让自己在重庆永世不得翻身,一直做个穷鬼,好让杜宝荫一天一趟的上门去让他快活取乐。
这个想法让他在家里咬牙骂上了娘,可是咬牙骂娘是没有实际用处的。他在市场里找到了好友盛国纲,请对方去会仙桥的白玫瑰餐厅里吃大餐。
现在这个世道,请一顿好饭也是了不得的人情。盛国纲比较了解戴其乐,知道此人不会提供白吃的午餐,所以一屁股坐在餐桌前,他是格外的胡吃海塞,在付出之前先撑了个肚儿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