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怔怔的抱着棉被:“曼丽……”
曼丽脱了长衣扔到椅背上,然后回身从他怀里夺了棉被铺好了:“躺下,等你坐上长途卡车,那就没有正经睡觉的时候了。”
金世陵伸手抱了曼丽,又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抽抽鼻子,嗅到了一股混合了脂粉的肉体芬芳。
曼丽也搂住了他,心中很觉戚戚,同金世陵要好了两三年,她晓得他其实就是个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对待自己也没有几分真心,可是看着他那张花朵儿似的脸蛋,她没法不疼爱这个老弟弟。
长叹一声,她抬手摸了摸金世陵的后脑勺:“三爷,我……”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金世陵在她的一摸之下,当即痛的抬起头吸了口凉气:“别碰,疼!”
曼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金世陵低下头:“桂如雪打的,他用手杖打我的头,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我就是从他那儿逃出来的。”
“桂如雪?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家里现在家破人亡,都是桂家害的。桂如雪,还有他哥哥桂如冰。”
曼丽没想到他会挨打,当即就要流泪,后来一想这个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就先不要扮柔弱给人看了,故而恢复本色,喃喃骂道:“这姓桂的两个老乌龟,以后生儿子没有屁眼!做这样丧天良的事情!不怕死了要让小鬼叉进油锅里炸去!他妈的烂婊子养出来的两个乌龟王八……”叽里咕噜,足骂了有半个小时。
这一夜,金世陵和曼丽二人谁也没睡,就抱在一起,也没说什么正经话,不是金世陵诉苦,就是曼丽骂街。偶尔外面有个响动,就把金世陵吓的要往床底下钻——他对桂如雪,是距离产生恐惧。
后来天快亮时,曼丽摸着黑去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面片儿,连汤带菜的让他吃了,又凑了五六十块的零钱给他装进裤兜里,因为知道这个时候北边已经非常冷了,所以在金世陵吃面片儿之时,她把他先前落在这里的一件海勃绒大衣找了出来,让他随手带着,冷了好穿。
等他吃完了面片,揣好了钱,大衣也抱在怀里了,曼丽鬼鬼祟祟的开门探头,四处看了看,见一切正常,便走到院中,踩了凳子隔墙喊道:“丁大哥,是这时候走吗?”
隔壁房门应声开了,走出来一条雄赳赳的大汉,身上是一套工装服,手里拿着半张烙饼,嘴里一嚼一嚼的答道:“这就走!你那小表弟呢?”
曼丽笑道:“也收拾好了,就等你召唤了。丁大哥,咱可说好了,我表弟没出过远门,你得照应着他!要不然等你回来了,我可不依你!”
丁大哥因为非常乐意同曼丽谈话,所以此刻就哈哈大笑,连口中的烙饼都露出来了。
而曼丽交待调情完毕之后,便下了凳子,转而回房去找金世陵,把如何扯谎、如何掩饰身份之类的知识,结合自己多年应酬客人的经验,细细的教授了一番。
十分钟之后,金世陵随着大嚼烙饼的丁大哥,依依不舍的离了曼丽,步行前往隔了一条小街的五金行,在那里坐上卡车,一路前往济南去了。
第24章
十天之后,金世陵在北平火车站下了车,总算结束了他这一段旅途。
丁大哥因为对曼丽很垂涎,所以对曼丽的小表弟也就多加关照。平心而论,他这一路上不能算是吃了苦,除了丁大哥爱吃烙饼夹大葱、吃完之后又在车内大打哈欠之外,其余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太难熬的地方。丁大哥的话也不是很多,这正合了金世陵的意,因为他不乐意听丁大哥说话,根本就不想让他张嘴。
到了济南,他下了汽车,心里是很感激丁大哥的,然而决不因此而感到留恋。同丁大哥与丁大哥所拉的一卡车螺丝钉告别之后,他一刻不停的赶往了火车站。
此刻出了北平车站,他身上紧紧的裹着那件海勃绒大衣,冻的缩肩拱背,顶着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哆哆嗦嗦的找到一辆洋车,直奔金家老宅。
雪太深了,车夫根本跑不起来,只能用力的把脚从雪里拔出来,一顿一顿的向前移动。金世陵坐在后面,觉着自己的脑浆都要冻成一坨了。头上没有帽子,手上没有手套,身上不是棉衣,脚上不是棉鞋,他半闭着眼睛,幽幽喘息着,眉毛睫毛上全结了霜。
他从济南上车时,还没觉着怎样寒冷,起码穿上大衣之后,也不过是有些凉意而已。哪知道上了火车不久,就赶上变天,他在车窗中望见外面那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茫茫时,当场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