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如雪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然后也不顾其他人的注目了,拔腿就向外走去。
金世陵在中央大学挂名学经济,因为常年不上课,所以考试时必须要向黄书朗抄袭。
他从小到大,在任何考试中都永远作弊,从此就摸索出了这样一个规律——即凡是心里有鬼的人,若想不被人识出端倪,就必须要显得比任何君子都要更坦荡。一旦鬼鬼祟祟了,那不是贼也像个贼。
所以,他在大华戏院的厕所内转了一圈,然后脱下外面的西装上衣搭在臂弯中,随着一群青年走了出去。
他晓得程顺就在身后,靠着墙一面吃话梅一面等着自己出去。不过他并未因此而加快脚步,只是跟着几名青年,头也不回的一路走出深长黑暗的走廊,然后在戏院大门口雇了辆洋车:“去……长乐路。”
因为知道桂如冰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他不敢回家,又没有逃亡的经验,索性就去曼丽那里看看情况。
他坐在洋车上,深秋的晚风吹透了他的衣服,他身体冻僵,额头冒汗,两条腿不住的颤抖,多的不敢想,反正就知道自己这回要是让桂如雪给抓回去了,脖子上的这个脑袋非得被开了瓢不可。
走到了一个路口,他忽然叫了停车,打发了车钱之后,他向前走了几步,又雇了一辆:“去长乐路。”
这回的车夫是个精壮汉子,拉着他一路飞跑,不过十分多钟,就已经到了曼丽那套小院的门口。他是真的腿软了,掏出把毛票塞给那车夫后,随即就一手扶了墙,一手啪啪的拍门,不敢叫人,只能硬拍。
幸而院子不大,外面的动静,里面听得很清楚。他拍了三五下,就听院子里有了动静:“谁呀?”
“我,金世陵!”
院子里的人“哎哟”了一声,赶忙走过来抽开门闩开了大门,原来是做杂役的老妈子。金世陵一得进门,便不由分说的往那亮了电灯的卧室里跑,正好曼丽听见响动,下床推门,刚想看个究竟,哪知别的没看到,迎头就撞进来个金三爷!
曼丽可是许久没见着他了,又知道他家里出了大事情,就十分惦念。此刻看他慌里慌张的冲进来,便既欢喜又疑惑的说道:“三爷,你可算来了!快到床上坐……拿着衣服怎么不穿上?外面现在凉的很呢!”
金世陵没心思和她叙寒暖,只急急的抓住她的手道:“曼丽,我让人给关了好几天,这是偷着跑出来的!我不敢回家,你这儿我也不能久坐,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好一阵子都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曼丽听了,神情也郑重起来,她一把关闭了房门,然后低声道:“不回去就对了!你家公馆起火了,半边楼都被烧坍,你家大爷和老爷停在楼里,这回连尸身都没得见了。二爷倒是没有事,前天晚上来我这里了,说是你失了踪,又不好大张旗鼓的找,所以就嘱咐我,说我如果见到了你,务必告诉你马上离开南京,去北平老宅找他。”
金世陵听了这番话,愈发茫然心惊了:“大哥……停在楼里……他没了?”
曼丽“唉”了一声:“我的三爷,这个时候就不要管那死的了,我不懂得你府上是得罪了哪位凶神,我就晓得二爷来时,脸色神气都不对了,可见这回一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去北平找你家二爷,记住了?”
金世陵煞白了一张脸答道:“记住了。我这就去火车站!”说着转身就要走。后面的曼丽一把揪住他的手臂,急赤白脸的说道:“傻子,你是偷跑出来的,还敢在火车站那种地方露面?你好好的坐在这里,我去给你想法子!”
金世陵一想也是,桂如雪一旦发现自己逃走,肯定会派人去火车站拦截,自己若是真的去了,正是自投罗网。又见曼丽抓了件长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急吼吼的推门出去,便不明就里的走到床边坐下,把两只冰凉的手伸进被窝里取暖,脑子里乱哄哄的,非常害怕,几乎要尿裤子了。
不过十分多钟的功夫,曼丽像个鬼影似的推门闪身进来,依旧是压低声音道:“三爷,隔壁新搬来的丁家,大儿子是五金行开卡车的司机,明早儿五点钟有一趟去济南的长途卡车,他能带一个人,我同他说好了,你跟着他去!到了济南,你自己再往北平跑吧!”
金世陵抱着棉被:“这……行吗?”
曼丽一跺脚:“那你说怎么办嘛!”然后不等他回答,便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蹲下,从床底下拉出个四角带滚轮的半大皮箱,又跳过去在首饰盒子里找出钥匙开了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亮皮大钱包,打开来一五一十的数出十张百元的钞票放到床沿,然后手忙脚乱的把箱子锁好推回床下。金世陵看她忙的像个大花蝴蝶似的,还有些莫名其妙。而那曼丽也不说话,待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才把那一千块钱卷成一卷塞进金世陵胸前的衬衫口袋里,且把口袋上的小扣子也紧紧系上:“我是靠人吃饭的人,我这点积蓄也都是你给我的。我以后还要穿衣吃饭,不能把钱全给你。这一千块你拿着,出门没有钱可不成。丁老大是个好人,又和我是邻居,我许了他五十块钱路费,他路上就不会再敲你的竹杠。到了北平了,千万给我打封电报来报平安,别让我悬着心!听你家二爷的话,好像这次一走,就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了。我等你三年,你要是穷的成不上家了,就给我来个信儿,我上北平找你,给你做老婆去!洗涮做饭,我全能!只要你不嫌我,我卖烟卷儿也能养活得了你!”说到这里她关了电灯:“你上床躺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万一有人来了,你就躲到床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