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百谷(45)
付完钱,我抬起头问:“能帮我送过去吗?”
店员不解:“什么?”
“送给那个坐在红伞下面的小帅哥。”我指了指不远处,“别告诉他谁请的。”
店员大约以为我在追男孩子,神秘地笑了笑应下这桩跑腿活。说来也奇怪,申城的年轻人似乎对这些都见惯不惊,也可能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和裴嘉言其实是兄弟。
等店员提着打包带朝裴嘉言走去时,我回到了马路对面经常观察他的那棵树下。
我期待裴嘉言有所察觉,又不想这么快被识破。
浅红色的水果茶被放在姜黄色方格桌布上,配色清新得宛如地中海的夏日。裴嘉言诧异地抬起头,听店员笑着和他解释后什么也没说只稍一颔首。
他目送店员离开,没立刻喝,吃了口松饼。
他像一朵永生花长在路边的闲适中,谁也不在意。
冬天,林荫并不茂密,阳光也不灿烂,车流和人都很少。
我只要喊一声裴嘉言他就会回头,我们重逢,拥抱,在街头放肆接吻或者大哭。但我没喊他,就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像最开始的时候我希望他学走路摔倒那样,希望他能够主动地发现有个胆小鬼躲在斑马线尽头。
我的念力好强大,数到第三十三下时,裴嘉言忽然抬起头,皱着眉往我的方向望。
他的表情楞了一下,死寂消失,一瞬间鲜活。
他从永不凋谢的标本变成了盛开的玫瑰,从此会死,会哭,会大喊,会消失,但生命比标本美丽一千万倍。
我好像是他的生命。
23.
这恐怕会成为我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一天。
在裴嘉言望过来的那个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未来啊希冀啊期望啊,一些很美好的词蜂拥而至迅速填满了我的脑海,把占据人生最大困境的阴暗、灰败、不满和死亡都挤了出去。
但裴嘉言紧接着又低下了头。
我的心也跟着被高高吊起,亟待他的宣判。
他肩膀轻微颤抖着,匆忙搓了一把脸,慌张地端起奶茶喝了口——没开盖子,碰了一鼻子灰。裴嘉言有点恼怒地别过脸低头和那杯奶茶较劲儿,第二次喝的时候动作过猛沾了满嘴的芝士糊糊。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很久很久之后的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裴嘉言带着上嘴唇的一圈乳白色再次扭过头,一辆公交缓慢从马路轧过去,怀里窝瓜蹬蹬腿叫了声,叼住我的大拇指舔玩。
公交车一声鸣笛后停在前面不远处的站台边上,几个穿校服的高中生跳下来直奔街边的一溜小店。他们短暂地吸引了我,看着他们就忍不住想从前的裴嘉言是什么样,思绪游离片刻后再转回对街,我突然呆住不知所措。
红伞下吃松饼的裴嘉言不见了。
他的电脑和手机放在桌上,草莓松饼和咖啡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变化,惟独裴嘉言这个人好像凭空消失。
我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揉眼睛怀疑是错觉。
很快我从空白的意识里强行调动注意力,余光瞥见斑马线外有个人走过来:牛仔外套,运动手表,白球鞋。
怀里的窝瓜开始狂叫。
裴嘉言站在我旁边,举着那杯芝士草莓奶茶,腮帮子有点鼓。他喝的还没咽下去,那圈白色糊糊和他满脸说不出的愤怒搭配极不协调。
“啊……那个,好巧?”
还没组织好语言脱口而出的开场白简直是个傻逼才会说的话。
裴嘉言没骂我是傻逼,他瞪我,把那口奶茶吞下去,然后抬脚狠狠地踹了我的小腿胫骨。我吃痛,弓身要去揉,一弯腰窝瓜立刻跳到地面,四条短腿支撑着它继续朝裴嘉言吼——拿奶茶打人的小帅哥,被打的跟踪狂,乱叫的狗,简直是一个情景喜剧。
旁边店面里卖鸡排的几个人伸长脖子宛如狐獴捕食,抢当VIP观众期待后续发展。
但我还没碰到小腿被踹的地方,裴嘉言又两巴掌扇在我背上。不怎么痛,他巴掌落在我后背时立刻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拥抱。
裴嘉言抱着我,腿软地要跪下。
窝瓜不叫了,绕着他转圈。
我连忙拉住他的外套,我们俩胡乱地抱在一起谁都没在意奶茶。
奶茶在裴嘉言松手时自由落体,掉到水泥地后重重一磕包装破裂开,浅红色的草莓汁、乳白色的芝士混合着加什么珍珠椰果流了一地。
情景喜剧以裴嘉言的眼泪收场。
悲喜剧从来都相通。
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重新拽到松饼店,店员和他应该很熟,马上来关切地问怎么一回事。裴嘉言用纸巾堵着眼睛不肯说话,我一手搂着狗,一手搂着裴嘉言,对上店员的目光,居然当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