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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两三钱(2)

作者:离心叽 阅读记录


“怎麼那麼傻,自己燒成那樣瞭都不知道,去廚屋做什麼?做飯嗎?非要吃?餓死鬼投胎?”贠朝一邊扶著穆如清靠坐在床頭,一邊忍不住數落。

天知道他背著藥箱回來,將小院翻瞭個底朝天,才終是在陰暗的廚屋裡找到人。看到穆如清昏倒後他心跳得極快,背起人後隔著幾層佈料傳來的熱度也快要把他燙傷,直到如今穆如清醒瞭,贠朝心裡依舊感覺心裡憋屈,說出口的話也不甚好聽。

穆如清難受地說不出話來,隻能用力抓住贠朝的手。

早就經受過贠朝不知多少次的數落、嘲諷、戲弄,他知道對方也就是嘴上厲害兩句,心卻比任何人都要柔軟,不然贠朝也不會帶著他這樣一個拖累。

穆如清病中全身無力,他自以為用盡力氣抓握的手,反應在贠朝這邊的感覺,和被輕輕扣住沒什麼區別,一下便掙脫開瞭。

自發燙指尖逃脫的手帶著幾分殘留的溫度,端起小幾上不再冒熱氣的碗,贠朝再次說道:“喝藥。”

“……你別走。”喝完藥的穆如清終於能忍住疼痛開口說話,他一出口,便是在挽留。

贠朝於心中暗自嘆氣,面上卻沒什麼波動,“不走,我能去哪裡。”

“小——”穆如清還要說些什麼,立刻被一陣咳嗽打斷,他咳得用力,背弓瞭起來,被汗水打濕的衣物緊緊貼在身上,褶皺都被一一撐開,用力得好像要把心肺咳出胸腔。

“行瞭別說話瞭,我不走,就在這裡。”贠朝盯著穆如清弓起的背,對方每咳嗽一次,矮小的屋中沖蕩的聲響便襲擊他一回,胃就似被人捏在手中拉扯,明明病的不是他自己,痛卻是實實在在感受瞭一番。

屋內終於安靜下來,贠朝卻不知何時自己的手被拉住瞭,甚是阻礙行動:他想去做飯熬藥需要“請示”,解決個人問題也要“請示”,最後連睡覺都需要“請示”。

他不禁猜測,自己這輩子隻欠瞭穆傢七兩三錢,上輩子怕是欠瞭黃金萬兩,才會遭這麼多罪。

前兩日剛下過大雨,夜空如同被洗過一般,月橋嵌空,白霜鋪地,贠朝借著這不要錢的光亮胡亂翻倒手中的賬本。

起初,字寫得東倒西歪,鬼畫符一般又大又醜,都是他剛換成左手寫字時的作品。

“佑乾……陸月廿叁……陸文……柒兩叁錢……”

七兩三錢掙得不易,花得卻容易。

贠朝還記得他欠下此賬時的情形:穆老爺被瘦猴小廝請來,和他一個渾身都是傷的病人算賬。

“老爺”並不老,是個四十歲多的壯年人,頭戴四方冠,身著綢緞衣,很是富貴。

那時贠朝從沒見過這麼胖的人,莫說他自小長大的地方,是個高聳入雲的山上,常年練武的人都是精瘦精瘦的,就說他下山後見的那些尋常人中最胖的屠戶,體型看起來也不過這位穆老爺的一半。

他原本在想,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嗎?

俗話說心寬體胖,“恩人”心善又心大,稱作“老爺”,前後有小廝跟從,這傢定也不愁吃穿,養他一人一嘴飯不算多。

“終於醒瞭啊,你都昏迷三天瞭!”恩人奔波而來,停下喘息出瞭聲,抹去一臉汗,才繼續說道:“真怕你醒不來,白白浪費我那麼多藥材!”

說著恩人的眼睛向上一翻,原本放在普通人臉上算做大的眼睛,在他過分寬大的臉上倒顯得有小瞭。他這一翻,越發不明顯的兩隻黑溜溜的眼睛來回移動,口中吐出的字眼如同他的眼睛一般,針尖樣摳搜——“我來算算,南街口有名難請的老李頭診金六百文,上好的金瘡藥用瞭三瓶一共一兩,長白山老人參三兩一根須……”

恩人還在算著錢,贠朝卻隻想笑,他原以為對方救人是好心行善,現在他隻言未出,那人就和一個渾身還是傷的人算起瞭價錢,果然話本裡“英雄落難美人救,義士途中遇故知”的橋段都是引人耳目瞎編的。

出瞭名難請的老李頭出診一次六百文,卻不知道他這般受瞭外傷渾身出血的人不能立刻用人參,還是用“長白山老人參”,沒給他治死都要感恩老李頭留藥方時多寫瞭一個“須”字,這般看來那什麼狗屁的難請的老李頭,也是徒有其名。

“一共欠瞭我七兩三錢,說吧怎麼還?”

老爺說完,示意身邊瘦弱小廝給他拖來板凳坐坐,可他身後看起來很是瘦小的少年根本沒有在意老爺的眼神,隻是兀自瞪大瞭眼睛,難以置信地伸出雙手湊出七個手指,從左至右一一看過去再返回來,眼神晃動瞭至少三遍,仿佛就是七兩銀子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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