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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432)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有人混在當中!”邢休居高俯望,趕在視線被遮蔽前已親眼目擊到那率先沖出的一騎活人,終於印證所猜,竟止不住渾身發顫,驚聲命向允渾,“帶人下道攔擊,封鎖前後隘口,格殺勿論,陛下有重賞!”

管臨站在峽道一側,看那一馬當先的身影在槍林箭雨中左突右奔,又被數騎燃起濃煙的亂馬超越,隱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

他擡步迎去,覺不出滾滾襲來的濃煙嗆鼻,甚至沒意識到與瘋奔馬群逆行相向的致命危險,這一刻突變得如此空曠寧靜,在嘈雜盈谷的震響中,隻聽見自己清晰如鼓點的心跳聲。

兩個昆西騶揮槍從後方斜坡上沖下,想拉回這傻愣愣自往亂蹄下送死的人質。

迎面濃霧裡似隻咫尺之近,傳來鳴鏑破風聲!兩支利箭齊頭並出,卻精準分道,各奔一頂頭顱而去。

管臨感到剛剛觸到自己的昆西騶像被雷擊風卷,一霎撒手猛烈後蹌,各自斃倒瞭下去。濃霧被突現的疾影一破,不及眨眼,他整個人已被掠提到一騎飛奔鐵馬之上。

堅實的胸甲穩穩抵住他的背,混戰亂象在疾奔中一幕幕退後,真實灼熱的吐息縈上耳頸,他卻竟然不敢,不敢側仰回頭,去看一眼那朝思暮想的容顏。

“俯低,坐穩。”遲階在移形換步躲避亂箭的驅馬顛簸中展臂一護,抵來一頂圓盾,遮在管臨身前。

頭頂無的亂放的箭雨漸漸稀薄,卻有鋪天蓋地的喊殺聲密集俯沖近前。

管臨被護在盾牌與圈懷之間,感到疾奔的駿馬受到一次更比一次兇殘的沖撞,滿目赤刃森光揮閃,鮮血迎風噴濺,他甚至沒看清一個殺來敵兵的面目,身側臂起槍落,金戈撞聲震耳,下一霎那就隻是中槍落馬的又一員傷兵死將,被遠遠甩往身後奔馬亂蹄下。

但是他看懂瞭,任是再力敵萬夫,遲階此行也隻是孤身陷陣,率來同戰的隻有這群身負狼毒煙球的覆甲戰馬,靠橫沖直撞、燃散迷霧,遮掩伏兵視線一時,根本無有大軍跟進。因為他完全清楚,此戰沒得打,率兵硬闖就是白白送死。

明知不可為,他自己卻偏偏要來。

因為……管臨的臉頰被烈風刮得生疼,雙眼被撲面濃煙熏蒸,視線在不由己控的顛簸中越來越模糊,心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靈犀和明鏡……因為他知曉真相後一刻都忍不瞭,讓自己處於這般絕望無解的境地。

這揣測來得如此不可理喻。在遲階一聲不吭獨自離開炎京時,在他一去數月都未傳回隻言片語時,管臨都曾數度懊喪和認定,他們之間完瞭,那鏡花水月的一時歡娛,終抵不過沉重難解的現實分歧,有些罅隙的種子一旦埋下就再不可能平複如初,遲階隻是用委婉的沉默,跟他道瞭一句緣盡至此。

可是,在他們之間被揭出這一道真正難以跨越的驚天鴻溝時,管臨在痛不欲生中遙望而去的那一剎,卻恍然觸碰到內心深處那份山崩地坼亦難撼動分毫的清晰篤定——遲階不曾、亦永遠都不會放棄他,正如他不曾、更永遠都不可能放下他一樣。

激戰搖蕩中管臨緊緊抓牢馬鬃,知道說什麼勸止的話都晚瞭,無可救藥!遲階用這樣極端的赴火蹈刃自投羅網來默表一顆視千阻萬壑如無物的澄心,他輔戰助不上,卻幸好,至少,終得同行到底,這有去無回的奔馳烈馬究竟要把他們帶向哪裡,沒所謂瞭,死也會死在一起。

但遲階單騎突襲,究不是來投降送人頭的。一個山彎急轉,他瞅準坡內一片荒巖亂石,驟然偏身勒馬,將二人一騎齊齊跌帶下道。

他把管臨攬身一護,隻一並翻瞭幾個滾就止住瞭滑勢,利落松手起身,倚在瞭一方巨石後。

那神勇坐騎似亦飽受過這種非同尋常的訓練折磨,與這主子默契一道,翻滾後自己撓起,半臥躲來石側。

上方戰道群馬狂奔依舊,後有一騎昆西騶緊追不舍,也跟著急停彎來,卻被奔馬洪流一沖而過,跌下另側峭壁摔得粉身碎骨。

馬群拉起的濃煙正盛,前後上空都很難發現這追擊目標已然躲進轉彎視線死角,這是他們短暫且唯一的調整時機。

遲階從馬背囊袋裡掏出繩索、備用兵刃、鷹爪鈎,佈置下一步行動,他開始解盔卸甲:“趁煙霧遮蔽,我們從這條坳脊爬上去。山頭那邊,有人接應。”

他抽出一把赤刃長劍遞向管臨,“這東西你順手。”

點點劍柄內側機括,飛速交待:“裡頭還置有八枚緇赤鐵鏢針,這麼摁發射,這麼撳裝卸。拿著,現學現用吧,隨機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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