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一切廝殺盡歸掌控。

毀滅，一切恐懼徹底終結。

……遲階微不可見地搖晃瞭一下，適時止住瞭那似乎是自己嚇唬自己的出離遐思。

哪至於呢。

何況跟人指天對地打過保證的。

他對地胡亂一抓，隨隨便便將那淬鎏箭連丹拾起，眼神則望向堡下由近及遠的戰勢——

兀薩部防線已被徹底擊穿，鞊罕軍勢不可擋，黑潮般一浪接一浪跨越隘口，奔湧向已經近在可望的戰役終點。

被硝火驅退的惡鷹業已四散避去，不複先時俯沖亂陣之利，更因及時擒獲制止瞭涅茨人，並未釀成暴雪來臨之際變身冰鬼鷹的惡果……

等等！可那上京城方向盤旋而起的漫天妖獸又是什麼？

峰頂的小型圍剿戰上，誓死護守著九孤塗的最後一個親兵也已力竭血盡，摩雷仗著覆甲抵擋尚殘留最後一絲活氣，抱頭匍匐，至死仍追向十三弟謾罵質問不休：“丹呢！你他媽個畜生，騙子！至少還有三顆丹存世，你挖腸掏肺，給我亮出來！要死瞭……真要死瞭……”

徹頭徹尾的衆矢之的，周身已如刺蝟般中滿箭矢的忽穆裡，卻不見絲毫恐懼留戀，攤屍荒土，仰望蒼穹，遙遠清晰傳來的鷹唳聲入耳如天國仙音，令他終於含笑入地：“……四歲時第一次來看我，我就知道他是……神選之王蘇醒，天倫顛，萬常覆，世序倒流，勃蔑重生……”

撲、呲、咔、嚓。

未盡的胡言亂語被登臨襲來的鞊罕兵徹底終止。

由亞望針對冰寒丹藥性，專門破解設計的各般淬鎏兵器，此刻終到瞭用武之地，金光獨耀的刀槍劍戟將涅茨人戳瞭個百刀千洞，任是那殘留的妖丹匿藏在哪個犄角旮旯，也絕保骨焚灰揚、珠沉玉碎。

“沒用，停手吧。”遠遠一聲命令傳來。

遲階登頂走近，示起手中淬鎏環刀，刀尖上刺掛的，正是那顆險成禍端的冰寒丹。

“兵器拔回收好，省著力氣，這顆丹不頂用，控鷹的招法都已交給別人，根本不在這涅茨人身上。”

騰朔方才率衆最先破敵而至，親耳聽到忽穆裡臨死前的嘀嘀咕咕，此刻由老大指點，看向東北方彌空異象，思之恍然：“真正控鷹的人在上京？”

遲階沉重點頭：“下令，按備用計劃，輕騎五營分頭封堵上京逃逸口，援兵回防線路警戒，重騎正面先推，乙三營殿後，弓箭全力配合炎軍燃火爆破。”

以防萬一到底演變成在劫難逃。

遲階心中低嘆：這回，怕還真要指望那方少帥瞭。

———

方少帥隔空不辱期待。

一記重雷落在上京城墻西北角，驚空爆響，炸得城內本就惶惶無措的莫韉守軍魂飛魄散。

王宮內外亂如蟻窩。

“大汗，周述趁亂掙脫守衛，當著炎使衆兵的面躍樓自盡瞭！臨死變臉，對我湭鄞王廷叱罵不休，號令炎軍攻城複仇！”

什麼？！全場愕然。

那一向逆來順受言聽計從的漢囚老狗，可是哆哆嗦嗦著替兒孫子民給大汗嗑頭賠罪，自請去城頭勸炎軍退兵的。

四十三年的上賓禮待，摧心折骨的打壓馴化，到底一切都是虛假臣服，一生都是屈辱僞裝？隻道盼來這臨陣插刀的終極時機，一朝熱血殉死，便能換個以身許國蹈節死義的千古名聲，徹雪前恥？

周述蓄謀多久且難知曉，炎軍看起來是真正被激怒瞭。

莫韉守城總帥聽聞西南長崿堡關口已被鞊罕軍攻破，滔滔兵勢震地襲來，眼瞅各方敵兵千軍萬馬即將會師上京，而奉命回援的自傢兵馬卻杳無音信，想是半途已被赫佈楞截殺全軍覆沒也不足為奇。

沒有任何必要在此形勢下繼續抱守一座死城。

總帥一邊遣人力勸大汗迅速移駕，一邊從背向敵攻的西北角備出一條外撤路線，卻不想被東西南北無處不在的圍城伏兵正正揪住最虛弱的突破口，西北角門險告失防。

守兵們奉令立將塞門刀車推上彌補防守態勢——話說這防禦守城的先進戰法，還是他炎人手把手教的，關鍵銜接部位皆是貪利忘義的炎匠炎官精良打造殷勤奉送。如今正正反受其阻，活該。

呯！

就正是此時，引火利箭襲向塞門刀車，上京西北角發出瞭那聲震天駭地的炸裂驚雷。

接著好似引撚連環，城東響，城南爆，炸聲驚疊，硝煙百起。

冰雪終究不是暴雨，絮團般的雪朵落來杯水車薪，尚隻遠遠觸及燃火濃霧的漫黑表層，就怯然消融於無形，上京城宛如一竈巨大的濺水油鍋，困獸難脫，慘嚎盈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