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也大抵明白瞭。

這盆地是一個人的墳場，一個於黎幼而言十分重要的、愛著三角梅的人。

至於這些頭骨……許是仇人。

在杭都呆瞭將近四月，虞也自是沒閑著，硬是讓人把能查的都查遍瞭。

盡管他也知道，他所查到的那些不過都是那人讓他查到的，是真是假虞也不知，也不會妄信。

但是加上早晨黎幼與那人的對話，虞也猜瞭個七七八八。

人嘛，總得改正自己犯下的錯、償還欠下的債。

虞也理解的，就像他當年一樣。

殘月

殘月撥開濃雲，顯露消瘦身形。

豆大的水滴從三角梅樹上墜落，重重打在傘上。

虞也站在原地，脊背泛起一陣涼。

大雨過後的月亮好像有特別的力量，催動著什麼東西在生長，在瘋狂。

覆著薄繭的手撫摸過樹幹的嶙峋，未知的力量在牽引，使他著迷。

一陣破空聲乍然響起，像是驚雷喚醒神智。

虞也猛地回神，迅速轉身躲開箭羽。

長箭掠過，在樹皮上留下一道疤痕，透明的液體從傷口處緩緩流出。

傘沿被擡起，一著玉色飄逸衣衫的人入瞭虞也的眼簾。

看樣子，約莫二十五六。

那人從入口處緩緩走來，腰上系的流蘇玉佩在月下流轉光華。

長弓被他隨意丟在地上，收手時，寬大的衣袖像是蕩開的淺雲。

“雨後月夜來此，膽子倒是頗大。”

那人笑意盈盈地說瞭句話，但聲音倒是涼的很。

長風吹來，虞也聞到瞭一股極淺淡的茉莉花香。

興許是的。

“那你膽子也不小。”虞也笑著回答。

那人終於舍得正眼看他瞭。

虞也隻覺得這人的眉目像是一直封存到秋日的去年冬雪。

冬雪潔白瞭一整個冬天，於春天將融而不融，而夏日熱烈成水，在秋季獨接霜華，最後又迎來一個嶄新的冬天，即將再次落白。

他好像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世外人，是謫仙。

似乎是探尋到瞭什麼，他淺淺嘆瞭一口氣。

“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子桑冉熹手撫墓碑，左手手腕上纏著的純白色絲帶從衣袖下顯露出來。

虞也打量他，很久才開口：“你是什麼人？”

“與你這類人無關。”

“我這類人？那你是哪類人？”

子桑抹開指尖的雨水，既不看他，也不笑，好像前方有什麼東西在吸引他似的，便往前看。

“與你無關。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瞭，何必管我幹什麼。”

“你——”

“若是再不走，就來不及瞭。”

殘月高掛，那銳利的一角像是要揭開薄紗。

“我走不走和你有關系麼。”

子桑冉熹閉著眼睛，說：“現在走，也來不及瞭。”

虞也不知道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叮當——叮當——”

簷牙地銅鈴乍然響起，聲音清洌而綿長。

白衣人出現在遠方。

子桑冉熹拽著虞也站到樹後，傘也被迫收瞭。

虞也不明所以，剛要掙脫就聽到瞭黎幼的笑聲。

他僵在原地，扭頭看向子桑時似乎可以聽見骨骼的輕響。

子桑冉熹依舊闔著眼，面無表情。

“認不認得這是誰？”

黎幼的聲音都帶著餘笑。

“哈哈哈，沒錯，就是黎燁。”

“這下你滿意瞭吧？都死瞭。”

“哈哈哈哈，都死瞭，都死瞭，你該滿意瞭。”

“你瞧瞧你，再瞧瞧我，還是個——哦，我忘記瞭，本來就不算是個人，哈哈。”

虞也站在樹後看著他，而他無知無覺。

黎幼把玩著一個白色的頭骨，在墓碑前大笑。

站累瞭，他就坐到地上，但他好像不滿足，隨後又靠著墳包躺下，像是窩在某一個人的懷裡，笑著念叨。

“你總說讓我給你守孝，可你瞧瞧，你配不配啊。”

“我本可以幹幹凈凈地去死，可因為你，我不得不活著，沾著一身的髒血活著。”

“給你守孝？我有病嗎？”

“哈哈哈，我也許真是有病啊。”

雨滴從樹上掉下來，像是在與黎幼的淚水呼應。

“娘，你為什麼是我娘呢？”

“為什麼偏偏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