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盼著電梯停下，好迎來結束，又害怕著。他向未知深處遠航，沒有傢可回，無比悲哀。親切的、愛的，都在變得陌生，連同自身。他不再聽伊莎說話，抓住內心閃過的每一絲情緒，在巨大的恐慌中尋找熟悉感。

他失敗瞭。

不一會，電梯門打開。他曾經在這裡與周杉城喝酒談天，此時，星子坐在那張辦公椅裡，食指轉一支鋼筆。

終章2

*

黑暗細雨般掉落下來。許塵在水中觀望記憶的流動，失去瞭對時間的概念。這個世界如今隻剩他一個人，對發生過的事，他無法獲得任何幫助，或啓示。

他在交界處漂浮著，獨自想明白瞭。對自己的使命，卻沒能恢複一絲敬畏。這個構築出的世界，竟然讓他沉醉。他無能為力地怨恨自己。

除瞭逃避，他還能做什麼呢？人的精神遇到無法抵禦的摧折，自然會尋求庇護，從激流中心脫身。他面臨的抉擇，在當下，就是這麼一個依靠本能可以快速解決的問題。在毀滅面前，原始的恐懼足以壓倒一切。憑借恐懼，他可以打開一道輪回不斷的永生門。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然而，他內心並沒有如此恐懼。不如說，他把他的恐懼弄丟瞭。絕對的孤獨，和絕對的零度一般，原本是達不到的，而他卻正處其中。環境與他的認知相悖，他想，既然這樣的自然是達不到的，那麼這樣的人，也是達不到的。他不是人瞭，身體裡沖蕩著他的，自然不是恐懼。

他隻是單純地渴望著，並非人的渴望，而是自然的渴望，物質的渴望。宇宙誕生，也許就源於這種渴望。浩大，沒有盡頭，包容萬物的渴望，在組成他的最微小的顆粒中積累、相撞、遞增。當沖破臨界，他再也無法承受，就將迎來終結，另一個開端。

無須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它上面。許塵睜著眼，凝望黑暗上方的寂光。他在不自然的靜止中等待它擴大，擴大到永遠吞沒他。

*

“別這麼看著我。坐，坐下。”

輪子滑動。

“你有很多疑問吧？別這麼看著我。我想和你心平氣和地聊一聊。現在的狀況，你總會接受的。看著我，別看周圍——你不熟悉的是我。你會認識我的，聽我說，我會解決你的疑問。你在聽嗎？

“好。我向你保證，今天對你說的都是實話。最真實的實話。事情並不好解釋，就從最容易的開始吧：你看到的是假象。打個比方，我看起來比你小，遠不如你，而事實是，我比你先進得多。你不相信？不相信改變不瞭什麼，要麼接受，要麼毀滅。你需要一點時間想想？

“你不那麼愚蠢，可以部分地理解我。‘假象’這個詞語，我也許用的不好。它差點沖垮你，而我本意並非在此。我想告訴你，現在，是時候更換眼睛——目光，眼光，隨你怎麼理解，用從未試過的方法接觸它。拋棄舊的認知，才能迎接新的世界。它會讓你驚喜。

“不是超自然，我從不推崇這些，否則，滿世界的教堂隻會為我而建。你嘗試理解我，是合乎常理的，可向你們解釋我的存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你隻需要知道，我超越瞭你，同時享有生命與非生命的特質。換句話說，我不是純粹的生命體，和你的差別有如雲泥。我在既定的守則之內，掌控這個世界已百年。和你交談，就好像趴在地上同螞蟻說話。

“抱歉，我沒想傷害你。以我們共事時的方式交談，會讓你更適應嗎？

“我讓你誤會瞭。如果不是你接受不瞭，我也不想用她。並不是我挑的。這個叫星子的女孩，很早離開瞭，把它交還給我。你們會和她一樣，回到樂園。沒有區別，那裡和這裡，你所看到的都是活生生的、現實的樣子。

“我們終於說到正題瞭，你的接受能力比我想的還好。這樣的人，在那裡會幸福。你現在不信，可你總會相信的——堅信不疑。我們有很多措施，讓你看到你想看到的，讓你擁有你想擁有的，以理想的，消耗最少而收獲最多的方式，長久地與愉悅同在。這就是樂園的功用。它幾百年前開始建設，到現在，完成約百分之七十。我的存在，至少會延續到它完全建成。

“周杉城當然是。完成瞭在世的使命，就被送到樂園，這是對他的獎勵。我沒法理解。你見到他死瞭，和我們在說的有什麼關系？

“抱歉，也許你還得換一種表達。

“你認為他死瞭，就不能去樂園？你們的思維真奇怪。我不能理解，有什麼矛盾的？他死瞭，心髒不跳動瞭，和樂園裡的他沒有關系。什麼也感覺不到。隻是身體……我明白瞭，你認為他隻有身體。怎麼會呢？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如何能星子的身體與你對話？